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為殃
倚天屠龍記 by 金庸
2018-9-5 19:48
鹿杖客那壹掌偷襲,適逢張無忌正以全力帶動十八名番僧聯手合力的內勁,後背藩籬盡撤,失了護體真氣,玄冥寒毒侵入,受傷著實不輕。他盤膝而坐,以九陽真氣在體內轉了三轉,嘔出兩口淤血,才稍去胸口閉塞之感,睜開眼來,只見趙敏滿臉擔憂。
張無忌柔聲道:“趙姑娘,這對苦了妳啦。”趙敏道:“這當兒妳還是叫我‘趙姑娘’麽?我不是朝廷的人了,也不是郡主了,妳……妳心裏,還當我是個小妖女麽?”
張無忌慢慢站起,說道:“我問妳壹句話,妳得據實說來。我表妹殷離臉上的劍傷,到底是不是妳割的?”趙敏道:“不是!”張無忌又問:“她是不是妳給拋入海裏的?”趙敏大聲道:“決不是!”張無忌道:“那麽是誰下的毒手?”趙敏道:“我手邊無憑無據,不能跟妳說。妳內傷未愈,多問徒亂心意。倘若妳查明實據,殷姑娘確是為我所害,不用妳下手,我立時在妳面前自刎謝罪。”
張無忌聽她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不信,沈吟半晌,道:“多半是波斯明教那艘船上暗中伏有高手,施展邪法,半夜裏將咱們壹起迷倒,害了我表妹,盜去了倚天劍和屠龍刀。救出義父之後,可須得到波斯走壹遭,去向小昭問個明白。”
趙敏抿嘴壹笑,說道:“妳巴不得想見小昭,便杜撰些緣由出來。小昭是大大好人,我也想見她,當面好好謝謝她。”張無忌奇道:“謝什麽?”
趙敏道:“謝她對我說了真話。那天小昭跟我們分別時,悄悄把我拉在壹旁,對我說:‘趙姑娘,我就要去波斯了,今後再也不能照料教主。他武功雖高,但心地太好,容易上人家的當,請妳以後好好照顧他。我知妳是教主的心上人,他寧可性命不在,也要回護妳平安周全。’聽她這麽說,我自然開心得很。從來沒人跟我這樣說過,我盼望是這樣,但不知能不能臭真。小昭是第壹個這樣說的,我心裏當然感激她。我問她:‘妳怎知道?’她說:‘我自然知道。我冷眼旁觀,早看了出來。我壹心壹意想做教主的小丫頭,永遠在他身邊服侍他,就算他娶了妳做夫人,我也是這般待他。’”
張無忌聽到這裏,不禁心中酸楚,眼前出現了小昭那嬌小玲瓏、甜美可愛的倩影:“不知她在波斯是否壹切平安?”趙敏又道:“那天晚上,我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張無忌奇道:“怎麽妳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
趙敏道:“我若不中毒,怎會給人拿去了倚天劍,還被拋人大海?”張無忌再問:“妳也給人拋入海裏?”趙敏點了點頭,道:“那晚上我給海水壹激,又喝了幾口水,嘔了好多毒水出來,頭腦才清醒了些,幸好我水性不壞,沒給淹死,但心裏卻壹片混亂。也不知漂流了多久,幸好遇上壹艘漁船打魚經過,把我救了起來。我迷迷糊糊中也沒法要他們送我回荒島,待得漁船泊岸,才知已回到了大陸。我問船上漁人是否知道那荒島的所在,他們也回答不出。後來我大病壹場,等到勉強起得了身,便立即回到王府,派出水師,到沿海各個小島去找尋妳們。”
張無忌聽了,又憐惜,又感激,壹時說不出話來。
趙敏微微壹笑,說道:“咱們早些養好了傷,快去少林寺是正經。”張無忌奇道:“去少林寺幹嗎?”趙敏道:“救謝大俠啊。”張無忌壹凜,問道:“義父確是給關在少林寺麽?”
趙敏道:“這中間的原委曲折,我也不知。但謝大俠身在少林寺內,卻是千真萬確。我跟妳說,我手下有壹死士,在少林寺出家,是他舍了壹條性命,帶出來的訊息。”張無忌問道:“為什麽舍了壹條性命?”趙敏道:“我那部屬為了向我證明,設法剪下了謝大俠的壹束黃發。可是少林寺監守謝大俠十分嚴密,我那部屬取了頭發後出寺,終於給發覺了,身中兩掌,掙紮著將頭發送到我手裏,不久便死了。”
張無忌道:“嘿!好厲害!”這“好厲害”三字,也不知是贊趙敏的本事了得、成昆的手段毒辣,還是說當時局勢的險惡。他心中煩惱,牽動內息,忍不住又吐了壹口血。明教雖也派人至少林寺打探,但終因少林寺嚴密封鎖消息,以致查無所獲。
趙敏急道:“早知妳傷得如此要緊,又這等沈不住氣,我便不跟妳說了。”張無忌坐下地來,靠在山石之上,待要寧神靜息,但關心則亂,始終無法鎮定,說道:“少林神僧空見,是讓我義父用七傷拳打死的。少林僧俗上下,二十余年來誓報此仇,何況那成昆便在少林寺出家。我義父落入了他們手中,哪裏還有命在?”
趙敏道:“妳不用著急,有壹件東西卻可救得謝大俠性命。”張無忌忙問:“什麽東西?”趙敏道:“屠龍寶刀。”張無忌壹轉念間,便即明白,屠龍刀號稱“武林至尊”,少林派數百年來領袖武林,對這把寶刀自欲得之而甘心,他們為了得刀,必不肯輕易加害謝遜,只是對他大加折辱,定然難免。
趙敏又道:“我想救謝大俠之事,還是妳我二人暗中下手的為是。明教英雄雖眾,但如大舉進襲少林,雙方損折必多。少林派倘若眼見抵擋不住明教進攻,其勢已留不住謝大俠,說不定便出下策,下手將他害了。”
張無忌聽她想得周到,心下感激,道:“敏妹,妳說得是。”
趙敏第壹次聽他叫自己為“敏妹”,心中說不出的甜蜜,但壹轉念間,想到父母之恩、兄妹之情,從此盡付東流,又不禁神傷。張無忌猜到她心意,卻也無從勸慰,只是想:“她此生已然托付於我,我不知如何方能報答她的深情厚意?芷若和我有婚姻之約,我卻又如何能夠相負?唉!眼前之事,終是設法救出義父要緊,這等兒女之情,且自放在壹旁。”勉力站起,說道:“咱們走吧!”
趙敏見他臉色灰白,知他受傷著實不輕,秀眉微蹙,沈吟道:“我爹爹愛我憐我,倒是不妨,就只怕哥哥不肯相饒。不出兩個時辰,只要哥哥能設法暫時離開爹爹,又會派人來捉拿咱倆回去。”張無忌點了點頭,想起王保保行事果決,是個厲害人物,料來不肯如此輕易罷手,目下兩人都身受重傷,倘若西去少林,委實步步荊棘,壹時仿徨無策。趙敏道:“咱們急須離開此處險地,到了山下,再定行止。”
張無忌點點頭,蹣跚著去牽過坐騎,待要上馬,只感胸口壹陣劇痛,竟跨不上去。趙敏右臂用力,咬著牙力推,將他送上馬背,但這麽壹用力,胸口為匕首刺傷的傷口又流出不少鮮血。她掙紮著也上了馬背,坐在他身後。本來是張無忌扶她,現下反而變成要她伸手相扶。二人喘息半晌,這才縱馬前行,另壹匹馬跟在其後。
二人共騎下得山來,索性往大路上走去,折而東行,以免和王保保撞面。行得片刻,便走上了壹道小路。兩人稍稍寬心,料想王保保遣人追拿,也不易尋到這條偏僻小路上來,只要挨到天黑,入了深山,便有轉機。
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兩匹馬急馳而來。趙敏花容失色,抱著張無忌的腰,說道:“我哥哥來得好快,咱們苦命,終於難脫他毒手。無忌哥哥,讓我跟他回府,設法求懇爹爹,咱們徐圖後會。天長地久,終不相負。”張無忌苦笑道:“令兄未必便肯放過了我。”剛說了這句話,身後兩乘馬相距已不過數十丈。
趙敏拉馬讓在道旁,拔出匕首,心意已決,若有回旋余地,自當以計脫身,要是哥哥決意殺害張無忌,兩人便死在壹塊。但見那兩乘馬奔到身旁,卻不停留,馬上乘者是兩名蒙古士兵,經過二人身旁,只匆匆壹瞥,便即越過前行。
趙敏心中剛說:“謝天謝地,原來只是兩個尋常小兵,不是為追尋我等而來。”卻見兩名元兵已勒慢了馬,商量了幾句,忽然圈轉馬頭,馳到二人身旁。壹名滿腮胡子的元兵喝道:“兀那兩名蠻子,這兩匹好馬是哪裏偷來的?”
趙敏聽他口氣,便知他見了父親所贈駿馬,起意眼紅。汝陽王這兩匹馬神駿之極,兼之金鐙銀勒,華貴非凡。蒙古人愛馬如命,見了焉有不動心之理?趙敏心想:“兩匹馬雖是爹爹所賜,但這兩個惡賊若要恃強相奪,也只有給了他們。”打蒙古話道:“妳們是哪位將軍麾下?竟敢對我如此無禮?”那蒙古兵壹怔,問道:“小姐是誰?”他見兩人衣飾華貴,胯下兩匹馬更非同小可,再聽她蒙古話說得流利,倒也不敢放肆。
趙敏道:“我是花兒不赤將軍的女兒,這是我哥哥。我二人路上遇盜,身上受了傷。”兩名蒙古兵互望壹眼,放聲大笑。那胡子兵大聲道:“壹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了這兩個娃娃再說。”抽出腰刀,縱馬過來。趙敏驚道:“妳們幹什麽?我告知將軍,叫妳二人四馬分屍而死。”“四馬分屍”是蒙古軍中重刑,犯法者四肢縛於四匹馬上,壹聲令下,長鞭揮處,四馬齊奔,登時將犯人撕為四截,是最殘忍的刑罰。
那胡子兵獰笑道:“花兒不赤打不過明教叛軍,卻亂斬部屬,拿我們小兵出氣。昨日大軍嘩變,早將妳父親砍為肉醬。在這兒撞到妳這兩只小狗,那就再好不過。”說著舉刀當頭砍下。趙敏壹提韁繩,縱馬避過。那兵正待追殺,另壹個元兵叫道:“別殺這花朵兒似的小姑娘,咱哥兒倆先圖個風流快活。”那胡子兵道:“妙極,妙極!”
趙敏心念微動,便即縱身下馬,向道旁逃去。
兩名蒙古兵壹齊下馬追來。趙敏“啊喲”壹聲,摔倒在地。那胡子兵撲將上去,伸手按她背心。趙敏手肘回撞,正中他胸口要穴,那胡子兵哼也不哼,滾倒在旁。另壹元兵沒看清他已中暗算,跟著撲上,趙敏依樣葫蘆,又撞中了他穴道。這兩下撞穴,她平時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此刻卻累得氣喘籲籲,滿頭都是冷汗,全身似欲虛脫。
她支撐著起來,扶張無忌下馬,拔匕首在手,喝道:“妳這兩個犯上作亂的狗賊,還要性命不要?”兩名元兵穴道受撞,上半身麻木不仁,雙手動彈不得,下肢略有知覺,卻也酸痛難當,只道趙敏跟著便要取他二人性命,不料想聽她言中之意竟有壹線生機,忙道:“姑娘饒命!花兒不赤將軍並非小人下手加害。”趙敏道:“好,若依得我壹事,便饒了妳二人狗命。”兩名元兵不理是何難事,當即答應:“依得!依得!”
趙敏指著自己坐騎,道:“妳二人騎了這兩匹馬,向東急行,壹曰壹夜之內,必須馳出三百裏地,越快越好,不得有誤。”二人面面相覷,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吩咐竟是如此壹樁美差,料來她說的必是反話。那胡子兵道:“姑娘,小人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再要姑娘的坐騎……”趙敏截住他話頭,說道:“事機緊迫,快快上馬。路上若有人問起,妳只須說這兩匹馬是市上買的,千萬不可提及我二人形貌,知道了麽?”
那兩名蒙古兵仍將信將疑,但禁不住趙敏連聲催促,心想此舉縱然有詐,也勝於當場讓她用匕首刺死,於是告了罪,壹步步挨將過去,翻身上鞍。蒙古人自幼生長於馬背之上,騎馬比走路還要容易,雖手足僵硬,仍能控馬行路。二兵生怕趙敏壹時糊塗,隨即翻悔,待坐騎行出數丈,雙腿急夾,縱馬疾馳而去。
張無忌道:“這主意挺高,妳哥哥手下見到這兩匹駿馬,定料我二人已向東去。咱們此刻卻又向何方而行?”趙敏道:“自是向西南方去了。”
二人上了蒙古兵留下的坐騎,在荒野間不依道路,徑向西南。
這壹路盡是崎嶇亂石,荊棘叢生,只刺得兩匹馬腿上鮮血淋漓,壹跛壹躓,壹個時辰只行得二十來裏。天色將黑,忽見山坳中壹縷炊煙裊裊升起。張無忌喜道:“前面有人家,咱們便去借宿。”行到近處,見大樹掩映間露出黃墻壹角,原來是座廟宇。
趙敏扶張無忌下得馬來,將兩匹馬的馬頭朝向西方,從地下拾起壹根荊枝,在馬臀上鞭打數下。兩匹馬長聲嘶叫,快奔而去。她到處布伏疑陣,但求引開王保保的追兵。
二人相將扶持,挨到廟前,見大門上匾額寫著“護國寺”三字。趙敏提起門環,敲了三下,隔了半晌無人答應,又敲了三下。
忽聽得門內壹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是人是鬼?來挺屍麽?”格格聲響,大門緩緩開了,木門後出現壹個人影。其時暮色蒼茫,那人又身子背光,看不清他面貌,但見他光頭僧衣,是個和尚。
張無忌道:“在下兄妹二人途中遇盜,身受重傷,求在寶剎借宿壹宵,請大師慈悲。”那人“哼”的壹聲,冷冷地道:“出家人素來不與人方便,妳們去吧。”便欲關門。趙敏忙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於妳未必沒有好處。”那和尚道:“什麽好處?”趙敏伸手到耳邊摘下壹對鑲珠的耳環,遞過去交在他手中。
那和尚見每只耳環上都鑲有小指頭大小的壹粒珍珠,再打量二人,說道:“好吧,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側身讓在壹旁。趙敏扶著張無忌走了進去。那和尚引著二人穿過大殿和院子,來到東首廂房,說道:“就在這兒住吧。”
房中無燈無火,黑洞洞的,趙敏在床上壹摸,床上只壹張草席,更無別物。
只聽得外面壹個洪亮的聲音叫道:“郝四弟,妳領誰進來了?”那和尚道:“兩個借宿的客人。”說著跨步出門。趙敏道:“師傅,請妳布施兩碗飯,壹碟素菜。”那和尚道:“出家人吃十方,不布施!”說著揚長而去。趙敏恨恨地道:“這和尚可惡!無忌哥哥,妳肚子很餓了吧?咱們得弄些吃的才成。”
突然間院子中腳步聲響,共有七八人走來,火光閃動,房門推開,兩名僧人高舉燭臺,照射兩人。張無忌壹瞥之下,高高矮矮共是八名僧人,有的粗眉巨眼,有的滿臉橫肉,竟沒壹個善相之人。
壹個滿臉皺紋的老僧道:“妳們身上還有多少金銀珠寶,壹起都拿出來。”趙敏道:“幹什麽?”老僧笑道:“兩位施主有緣來此,正好撞到小廟要大做法事,重修山門,再裝金身。兩位身上的金銀珠寶,壹起布施出來。倘若吝嗇不肯,得罪了菩薩,那就麻煩了。”趙敏怒道:“那不是強盜行徑麽?”那老僧道;“罪過,罪過。我們八兄弟殺人放火,原是做的強盜勾當,最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馬馬虎虎做了和尚。兩位施主有緣,肥羊自己送上門來,唉,可要累得我們出家人六根又不能清凈了。”
張無忌和趙敏大吃壹驚,沒想到這八個和尚乃大盜改裝,這老僧既直言不諱,自是存心要殺人了,否則決不致自吐隱事。’
另壹名僧人獰笑道:“女施主不用害怕,我們八個和尚強盜正少壹位押廟夫人,妳生得這般花容月貌,當真觀世音菩薩下凡,如來佛見了也要動心。妙極!妙極!”
趙敏從懷裏掏出七八錠黃金、壹串珠鏈,放在桌上,說道:“財物珠寶,盡在於此。我兄妹也是武林中人,各位須顧全江湖上義氣。”那老僧笑道:“兩位是武林中人,那再好也沒有了,不知是哪壹派的門下?”趙敏道:“我們是少林子弟。”少林派是武林中第壹大派,她只盼這八人便算不是出身少林旁系,親友之中或也有人與少林派有些淵源。
那老僧壹怔,隨即目現兇光,說道:“是少林子弟嗎?當真不巧了!妳們兩個娃娃只好怪自己投錯了門派。”伸手便拉她手腕。趙敏壹縮手,老僧拉了個空。
張無忌見眼前情勢危急之極,自己與趙敏身上傷重,萬難抵敵,這幾年來會過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難道今日反喪生於八個三四流的小盜手中?不管怎樣,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趙敏受辱,便道:“敏妹,妳躲在我身後,我來料理這八名小賊。”
趙敏空有滿腹智計,此刻也束手無策,問道:“妳們是什麽人?”那老僧道:“我們是少林寺逐出來的叛徒,遇到別派的江湖朋友,倒還手下留情,但若碰到少林子弟,就非殺不可。小姑娘,這位兄弟本要留妳做個押廟夫人,現下知道妳是少林門下,我們只有先奸後殺,留不得活口了。”
張無忌低沈嗓子道:“好哇!妳們是圓真門下,是也不是?”那老僧“咦”的壹聲,道:“這倒奇了,妳怎知道?”趙敏接口道:“咱們正是要上少林寺去,會見陳友諒大哥,推舉圓真大師做少林寺方丈。”那老僧道:“善哉,善哉!我佛如來,普渡眾生。”趙敏道:“是啊,咱們正好齊心合力,共成善舉。”
她此言壹出,八名僧人同時哈哈大笑。
原來這八個和尚確是圓真和陳友諒壹黨,由陳友諒引入,拜在圓真門下。圓真先前挑動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未竟其功,其後與趙敏設計擒拿空聞、空智等人,又為張無忌壞了事,他便想在少林寺中生事,自己圖謀出任方丈,近年來四處收羅人才。只是少林寺戒律精嚴,每收壹名弟子,均須由執掌戒律的監寺詳加盤問,查明出身來歷,圓真難以為所欲為。陳友諒於是另設計謀,招引各路幫會豪傑、江洋大盜在寺外拜師,作為圓真的弟子,卻不身入少林,只待時機到來,共舉大事。圓真的武功何等深湛,只壹出手,便令江湖豪士群相懾服,這些武林人物素慕少林名門正派的威望,又見到圓真神功絕技,自是皆願拜師。有少數不願背叛本門的,圓真立即下手除卻,是以他奸謀經營已久,卻不敗露。那老僧門稱“我佛如來,普渡眾生”,是他們相認的暗號,若是本黨中人,須答以“花開見佛,心即靈山”,互相便知。趙敏聽到老僧口氣中露出是圓真弟子,便推算到圓真圖謀方丈之位的心意,可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卻又如何得知?
壹名矮胖僧人道:“富大哥,這小妮子說什麽推舉我師做少林寺方丈,這訊息從何處得來?事關重大,不可不問個明白。”這八人雖落發做了和尚,相互間仍以“大哥”、“二哥”相稱,不脫昔時綠林習氣。
張無忌壹聽他八人的笑聲,便知要糟,苦於重傷後真氣無法凝聚,只得努力收束心神,強行聚氣,只覺熱烘烘的真氣東壹團、西壹塊,始終難依脈絡運行。眼見那老僧猶如鳥爪的五根手指向趙敏抓去,趙敏無力擋架,縮身避向裏床,張無忌心下焦急,但此際也唯有盤膝運功,只盼能恢復得二三成功力,便能打發這八名惡賊了。
那矮胖僧人見他在這當口兀自大模大樣地運氣打坐,怒喝:“這小子不知死活,老子先送他上西天去,免得在這裏礙手礙腳!”說著右臂擡起,骨骼格格作響,呼的壹拳,猛力打向張無忌胸口。趙敏眼見危急,尖聲驚呼,卻見那矮胖僧人壹拳打過,右臂軟軟垂下,雙目圓睜,卻站著全不動彈。那老僧大驚,伸手拉他,那胖僧應手而倒,竟已死去。余下各僧又驚又怒,紛紛喝道:“這小子有妖法,有邪術!”
原來那胖僧運勁於臂,猛擊張無忌胸口,正打在膻中穴上。張無忌的九陽神功攻敵不足,護身有余,不但將敵人打來的拳勁反彈回去,更因對方這麽壹擊,引動了他體內九陽真氣,勁上加勁,力中貫力,那胖僧立即斃命。
那老僧卻道張無忌胸口裝有毒箭、毒刺之類物事,以致那胖僧中了劇毒,當即出掌,擊向他露在袖外的右臂,準擬先打折他手臂,再行慢慢收拾。這壹招剛猛的掌力撞到張無忌臂上,引動他體內九陽真氣反激而出。那老僧登時倒撞出去,其勢如箭,喀喇壹聲大響,沖破窗格,撞在庭中壹株大槐樹上,腦漿迸裂。
余僧大聲呼叫聲中,壹僧雙拳搗向張無忌太陽穴,壹僧以“雙龍搶珠”伸指挖他眼珠,另壹僧飛起右足,踢向他丹田。張無忌低頭避開雙眼,讓他兩指戳在額頭,但聽得評評、啊喲、噗噗數聲連響,三僧先後震死。第三僧飛足猛踢,力道強勁,右腿竟硬生生地震斷。張無忌丹田處受了這壹腿,真氣鼓蕩,右半邊身子中各處脈絡竟有貫穿模樣,心下暗喜:“可惜這惡僧震死得太早,要是他在我丹田上多踢幾腳,反能助我早復功力。看來我受傷雖重,恢復倒不難,只須有十天到半月將息,便能盡復舊觀。”
八僧中死了五僧,余下三名惡僧嚇得魂飛天外,爭先恐後地搶出門去,直奔到廟門之外,不見張無忌追趕出來,這才站定了商議。壹個道:“這小子定有邪法。”另壹個道:“我看不是邪法,這小子內功厲害,反激出來傷人。”第三人道:“不錯,咱們好歹要給死去了的兄弟報仇。”三人商議了半晌,壹人忽道:“這小子定是受傷甚重,否則何以不追將出來?”另壹人喜道:“不錯,多半他不會走動,五個兄弟以拳腳打他,他能以內功反激,咱們用兵刃砍他刺他,難道他當真有銅筋鐵骨不成?”
三僧商量定當,壹人挺了柄長矛,壹人提刀,壹人持劍,走回院子。
三僧往撞破了的窗格子中張望,只見那青年男子仍盤膝而坐,模樣極是疲累,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隨時便要摔倒。那少女拿著壹塊手帕給他額頭拭汗。三僧互使眼色,終究不敢便此沖入。壹僧叫道:“臭小子,有種的便出來,跟老爺鬥三百回合。”另壹僧罵道:“這小子有什麽本事,便只會使妖法害人。那是下三濫的把戲,卑鄙下流,無恥之尤!”三僧見張無忌既不答話,又不下床,膽子越來越大《辱罵的言語也越來越臟,佛門弟子中口出惡言的,只怕極少有人能勝得過這三位大和尚了。
張無忌和趙敏聽了也不生氣,他二人最擔心的不是三僧再來尋仇,而是怕他們嚇得壹去不回。此間離嵩山少林寺不遠,這三僧若去告知了成昆,那就大事去矣。張無忌之傷不到十夫以外,萬難痊可,用不著成昆親至,只要來得壹兩個二流高手,例如陳友諒之類的人物,便也無法抵擋。因此見三僧去而復回,反而暗暗歡喜。張無忌連受五僧襲擊,體內九陽真氣有若幹處所漸行凝聚,雖仍難以發勁傷敵,心下已不若先前驚惶。
突然間砰的壹聲,壹僧飛腳踢開房門,搶了進來,青光閃處,紅纓抖動,手中挺著壹柄長矛。趙敏叫道:“啊喲!”急將手中匕首遞給張無忌。張無忌搖頭不接,暗暗叫苦:“我手上半點勁力也無,縱有兵刃,如何卻敵?我血肉之軀,卻不能抵擋兵器。”動念未已,敵人長矛卷起壹個槍花,紅纓散開,矛頭已向胸口刺到。
這壹矛來得快,趙敏的念頭卻也轉得快,伸手到張無忌懷中摸出壹枚聖火令,對準矛頭來路,擋在張無忌胸口,當的壹響,矛頭正好戳在聖火令上。以倚天劍之利,尚不能削斷聖火令,矛頭刺將上去,自是絲毫無損。這壹刺之勁激動張無忌體內九陽神功,反彈出去,但聽得“啊……”的壹下長聲慘叫,矛桿直插入那僧人胸口。
這僧人尚未摔倒,第二名僧人的單刀已砍向張無忌頭頂。趙敏深恐壹枚聖火令擋不住單刀刃鋒,雙手各持壹枚,急速在張無忌頭頂壹放。這當口果真間不容發,又是當的壹聲響,單刀反彈,刀背將那惡僧的額骨撞得粉碎,但趙敏的左手小指卻也給刀鋒切去了壹片,危急之際,竟自未感疼痛。
第三名僧人持劍剛進門口,便見兩名同伴幾乎同時殞命,他大叫壹聲,向外便奔。趙敏叫道:“不能讓他逃走了。”右手聖火令從窗子擲將出去,準頭極佳,卻全無力量,沒碰到那人身子便已落地。張無忌抱住她身子,叫道:“再擲!”以胸口稍行凝聚的真氣從她背心傳入。趙敏左手的聖火令再度擲出。那僧人只須再奔兩步,便躲到了照壁之後,但聖火令去勢奇快,正中背心,登時狂噴鮮血而死。
張無忌和趙敏聖火令壹脫手,同時昏暈,相擁跌下床來。這時廂房內死了六僧,庭中死了二僧,張趙二人昏倒血泊之中。荒山小廟,冷月清風,頃刻間更無半點聲息。
過了良久,趙敏先行醒轉,迷迷糊糊之中先伸手壹探張無忌鼻息,只覺呼吸雖弱,卻悠長平穩。她支撐著站起,無力將他扶上床去,只得將他身子拉好,擡起他頭,枕在壹名死僧身上。她坐在死人堆裏不住喘氣。又過半晌,張無忌睜開眼來,叫道:“敏妹,妳壹妳在哪裏?”趙敏嫣然壹笑,清冷的月光從窗中照將進來,兩人看到對方臉上都是鮮血,本來神情可怖,但劫後余生,卻覺說不出的俊美可愛,各自張臂相擁。
這番劇戰,先前殺那七僧,張無忌沒花半分力氣,借力打力,反而無損有益,但最後以聖火令飛擲第八名惡僧,二人卻都大傷元氣。這時二人均已無力動彈,只有躺在死人堆中,靜候力氣恢復。趙敏包紮了左手小指傷處,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直到次日中午,二人方始先後醒轉。張無忌打坐運氣,調息大半個時辰,精神略振,撐身站起,肚裏已咕咕直叫,摸到廚下,見壹鍋飯壹半已成黑炭,另壹半也焦臭難聞,滿滿盛了壹碗,拿到房中。趙敏笑道:“妳我今日這等狼狽,只可天知地知,妳知我知,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兩人相對大笑,伸手抓取焦飯而食,只覺滋味之美,似猶勝山珍海味。壹碗飯沒吃完,忽聽得遠處傳來了馬蹄和山石相擊之聲。
嗆啷壹聲,盛著焦飯的瓦碗掉在地下,打得粉碎。趙敏和張無忌面面相覷,兩顆心評怦跳動,耳聽得馳來的共是兩乘,到了廟門前戛然而止,接著門環四響,有人打門,稍停片刻,又是門環四響。張無忌低聲道:“怎麽辦?”只聽得門外有人叫道:“上官三哥,是我秦老五啊。”趙敏道:“他們就要破門而入。咱們且裝死人,隨機應變。”
兩人伏在死人堆裏,臉孔向下。剛伏好身子,便聽得砰的壹聲巨響,廟門為人猛力撞開,從撞門的聲勢中聽來,來人膂力不小。趙敏心念壹動,道:“妳伏在門邊,擋住二人退路。”張無忌點點頭,爬到門檻之旁。
緊跟著便聽得兩聲驚呼,刷刷聲響,進廟的兩人拔出了兵刃,顯已見到庭中的兩具屍首。壹人低聲道:“小心,防備敵人暗算。”另壹人大聲喝道:“好朋友,鬼鬼祟祟地躲著算是什麽英雄?有種的出來跟老子決壹死戰。”這人嗓音粗豪,中氣充沛,諒必是那推門的大力士了。他連喝數聲,四下裏卻沒半點聲息,說道:“賊子早去遠了。”另壹個嗓音嘶啞的人道:“四處查壹查,莫要中了敵人詭計。”那秦老五道:“壽老弟,妳往東邊搜,我往西邊搜。”那姓壽的似乎害怕,說道:“只怕敵人人多,咱們可別落單。”秦老五未置可否。
那姓壽的突然“咦”的壹聲,指著東廂房道:“裏……裏面還有死人!”兩人走到門邊,見小小壹間房中,死屍橫七豎八地躺了壹地。秦老五道:“這廟……廟裏的八位兄弟,壹齊喪命,不知是什麽人下的毒手?”姓壽的道:“秦五哥,咱們急速回寺,蔡……稟……稟報師父。”秦老五沈吟道:“師父叮囑咱們,須得趕快送出清帖,趕著在重陽節開‘屠獅英雄會’,要是誤了事,可吃罪不起。”
張無忌聽到“屠獅英雄會”五字,微壹沈吟,不禁驚、喜、慚、怒,百感齊生,心想:“他師父大撒請帖,開什麽屠獅英雄會,自是召集天下英雄,要當眾殺害義父,這麽說來,在重陽節之前,義父性命倒是無礙。我不能保護義父周全,害得他老人家落入奸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孝不義,莫此為甚。”他越想越怒,恨不得立時手刃這兩名奸人,但又怕二人見機逃走,自己卻無力追逐,唯有待他二人進房,然後截住退路,依樣葫蘆,以九陽真氣反震之力鋤奸。
不料這二人見房中盡是死屍,不願進房,只站在庭中商量。那姓壽的道:“這等大事,須得快去稟告師父。”秦老五道:“這樣吧,咱倆分頭行事,我去送請帖,妳回寺稟告師父。”姓壽的又擔心在道上遇到敵人,躊躇未答。秦老五惱起來,說道:“那麽任妳挑選,妳愛送請帖,那也由得妳。”姓壽的沈吟片刻,終覺還是回山較為安全,說道:“聽憑秦五哥吩咐,我回山稟告便是。”二人當即轉身出去。
趙敏身子壹動,低聲呻吟了兩下。秦壽二人吃了壹驚,回過頭來,見趙敏又動了兩動,這時看得清楚,卻是個女子。
秦老五奇道:“這女子是誰?”走進房去。姓壽的膽子雖小,但壹來見她是個女子,二來已重傷垂死,也就不加忌憚,跟著進房。秦老五便伸手去扳趙敏肩頭。張無忌壹聲咳嗽,坐起身來,盤膝運氣,雙目似閉非閉。秦壽二人突然見他坐起,臉上全是血漬,神態可怖,壹齊大驚。那姓壽的叫道:“不好,這是屍變。這僵……僵屍陰魂不散!”
秦老五叫道:“僵屍作怪,姓秦的可不來怕妳。”舉刀猛往張無忌頭頂砍落。張無忌手中早握好了兩枚聖火令,當即往頭頂壹放,當的壹響,刀刃砍在聖火令上,反彈回去,將秦老五撞得腦漿迸裂,立時斃命。
那姓壽的手中握著壹柄鬼頭刀,手臂發抖,想要往張無忌身上砍去,卻哪裏敢?張無忌只等他砍劈過來,便可以九陽真氣反撞。趙敏見那人久久不動,心下焦躁:“這膽小鬼魂飛魄散,不敢動手,要是他拋刀逃走,咱們可奈何他不得。”只見他牙關相擊,格格作響,突然間啪的壹聲,鬼頭刀掉在地下。
張無忌道:“妳有種便來砍我壹刀,打我壹拳。”那人道:“小……小的沒種,不敢跟老爺動手。”張無忌道:“那麽妳踢我壹腳試試。”那人道:“小的……小的更加不敢。”張無忌怒道:“妳如此膿包,待會只有死得更慘,快向我砍上兩刀。我若見妳手勁不差,說不定反饒了妳性命。”那人道:“是,是!”俯身拾起鬼頭刀,瞥見秦老五頭骨破碎的慘狀,心想這僵屍法力高強,我還是苦苦哀求饒命的為是,跪倒磕頭道:“老爺饒命!妳身遭枉死,跟小人可毫不相幹,妳別向小……小人索命。”
趙敏聽他竟以為張無忌是死人,心中有氣,哼了壹聲,道:“武林中居然有這等沒出息的奴才。”那人道:“是,是!小的沒出息,沒出息,真是奴才,真是奴才!”
他不敢出手,張無忌倒無計可施,突然間心念壹動,喝道:“過來。”那人忙道:“是!”向前爬了幾步,仍然跪著。張無忌伸出雙手,將兩根拇指按在他眼珠之上,喝道:“我先挖出妳的眼珠。”那人大驚,不及多想,忙伸手用力將張無忌雙臂推開。張無忌只求他這麽壹推,當即借用他的力道,手臂下滑,點了他乳下神封、步廊兩處穴道。那人全身酸麻,撲倒在地,大聲求懇:“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原來老爺不是僵屍,那……那更加要饒命了。”他這時伏在張無忌身前,已瞧清對方乃是活人。
趙敏知張無忌這壹下乃借力點穴,但借來的力道實在太小,只能暫時令那人手足酸軟,卻未失行動之力,不到半個時辰,封閉了的穴道自行解開,屆時又有壹番麻煩,又想有許多事要向他查明,不能便取他性命,說道:“妳已給這位爺臺點中了死穴,妳吸壹口氣,左胸肋角是否隱隱生疼?”那人依言吸氣,果覺左胸幾根肋骨處頗為疼痛,其實這是壹時氣血閉塞的應有之象,那人不知,更大聲哀求。
趙敏道:“要饒妳性命嗎?可須得給妳用金針解開死穴才成。那未免太也麻煩了。”那人磕頭道:“姑娘無論如何得麻煩這麽壹次。姑娘救得小人之命,小人做牛做馬,也供姑娘驅使。”趙敏嫣然壹笑,道:“似妳這等江湖人物,我倒是第壹次看見。好吧,妳去拾壹塊磚頭來。”那人忙應道:“是,是!”蹣跚著走出,到院子中去撿磚頭。
張無忌低聲問道:“要磚頭幹什麽?”趙敏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那人拿了壹塊磚頭,恭恭敬敬地走進房來。趙敏在頭發上拔下壹支金釵,將釵尖對準了他肩頭缺盆穴,說道:“我先用金針解開妳上身脈絡,免得死穴之氣上沖入腦,那就無救了。但不知那位爺臺肯不肯饒妳性命?”那人眼望張無忌,滿是哀懇之色。張無忌便點了點頭。那人大喜,道:“這位大爺答允了,請姑娘快快下手。”趙敏道:“嗯,妳怕不怕痛?”那人道:“小人只怕死,不怕痛。”
趙敏道:“很好!妳用磚頭在金釵尾上敲擊壹下。”那人心想金釵插入肩頭,這是皮肉之傷,毫不皺眉,提起磚頭便往釵尾擊落。金釵刺入缺盆穴,那人並不疼痛,反有壹陣舒適之感,對趙敏更增幾分信心,不絕口地道謝。趙敏命他拔出金釵,又在他魂門、魄戶、天柱、庫房等七八處穴道上分別刺過。張無忌微微壹笑,道:“好了,好了!”站起身來,心知那人穴道上受了這些攢刺,倘若逃出廟去,竭力奔跑,這幾下刺穴立即發作,便制了他死命。
趙敏道:“妳去打兩盆水,給我們洗臉,然後去做飯。妳如要死,不妨在飯菜之中下些毒藥,咱三人同歸於盡。”那人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這麽壹來,張無忌和趙敏倒多了壹個侍仆。趙敏問他姓名,原來那人姓壽,名叫南山,有個外號叫做“萬壽無疆”,卻是江湖上朋友取笑他臨陣畏縮、壹輩子不會給人打死之意。他雖隨著壹幹綠林好漢拜在圓真門下,圓真卻嫌他根骨太差,人品畏葸,只差他跑腿辦事,從來沒傳授過什麽武功。壽南山給刺中了穴道,力氣不失,任由趙敏差來差去,極是賣力。他將九具屍體拖到後園中埋葬了,提水冼凈廟中血漬。妙在此人武功不成,烹調手段倒算得是第三流好手,做幾碗菜肴,張無忌和趙敏吃來大加贊賞。
待得諸事定當,張趙二人盤問那“屠獅英雄會”的詳情。壽南山倒毫不隱瞞,只可惜旁人瞧他不起,許多事都沒跟他說。他只知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派圓真主持這次大會,由空聞和空智兩位神僧出面,廣撒英雄帖,邀請天下各門派、各幫會的英雄好漢,於重陽節齊集少林寺會商要事。
張無忌要過那英雄帖壹看,見是邀請雲南點蒼派浮塵子、古松子、歸藏子等諸劍客的請柬。點蒼諸劍成名已久,但隱居滇南,疏於露面,少和中原武林人士交往。少林派連他們也邀到了,可見這次大會賓客之眾,規模之盛。少林派領袖武林,空聞、空智親自出面邀請,料得接柬之人均將擱置要事,前來赴會。
張無忌見請柬上只寥寥數字,但書“敬請於重陽佳節,光臨少林,與天下英雄樽酒共盡十日之歡。同參佛祖,會商武林大事。”並無“屠獅”字樣,便問:“幹嗎秦老五說這會叫做‘屠獅英雄會’?”
壽南山臉有得色,說道:“張爺有所不知,我師父擒獲壹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叫做金毛獅王謝遜。我們少林派這番要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臉,當眾宰殺這只金毛獅子,因此這個大會嘛,便叫做‘屠獅英雄會’。”張無忌強忍怒氣,又問:“這金毛獅王是何等人物,妳可看見了麽?妳師父如何將他擒來?這人現下關在哪裏?”
壽南山道:“這金毛獅王哪,嘿嘿,那可當真厲害無比,足足有小人兩個那麽高,手膀比小人的大腿還粗,不說別的,單是他壹對精光閃閃的眼睛向著妳這麽壹瞪,妳登時便魂飛魄散,不用動手,便得磕頭求饒……”
張無忌和趙敏對望壹眼,只聽他又道:“我師父跟他鬥了七日七夜,不分勝敗,後來我師父怒了,使出威震天下的‘擒龍伏虎功’來,這才將他收服。現下這金毛獅王關在我們寺中大雄寶殿的壹只大鐵籠中,身上縛了七八根純鋼打就的鏈條……”
張無忌越聽越怒,喝道:“我問妳話,便該據實而言,這般胡說八道,瞧我不要了妳的狗命!金毛獅王謝大俠雙目失明,說什麽雙眼精光閃閃?”壽南山的牛皮當場給人戳穿,忙道:“是,是!想必是小人看錯了。”張無忌道:“到底妳有沒有見到他老人家?謝大俠是怎麽壹副相貌,妳且說說看。”壽南山實在未見過謝遜,知道再吹牛皮,不免有性命之憂,忙道:“小人不敢相欺,其實是聽師兄們說的。”
張無忌只想查明謝遜被囚的所在,但反復探詢,壽南山確是不知,料想這是機密大事,這小角色原也無從得悉,只得罷了。好在重陽節距今二月有余,時日從容,待傷勢痊愈後前去相救,盡來得及。
三人在護國寺中過了數日,倒也安然無事,少林寺中並未派人前來有何勾當差遣。到得第八日上,趙敏之傷已痊愈了七八成,張無忌體內真氣逐步貫通,四肢漸漸有力,其時若有敵人到來,稍加抵擋或逃跑已非難事。那壽南山盡心竭力地服侍,不敢稍有異誌。趙敏笑道:“萬壽無疆,妳這胚子學武是不成的,做個管家倒是上等人材。”壽南山喜道:“姑娘說得好。小人便給姑娘做管家好嗎?”趙敏笑道:“那可不敢當!”
張無忌和趙敏每日吃著壽南山精心烹調的美食,護國寺中別有壹番溫馨天地。又過十來日,兩人體力盡復,張無忌便和趙敏商議如何營救謝遜。
趙敏道:“本來最好的法子是真的點了‘萬壽無疆’死穴,派他回去少林寺打探。但這人太過膿包,多半會露出馬腳,反而壞了大事。這樣吧,咱們便到少室山下相機行事。只是咱們二人的打扮卻得變壹變。”張無忌道:“喬裝作什麽?剃了光頭,做和尚、尼姑嗎?”趙敏臉七微微壹紅,啐道:“呸!虧妳想得出!壹個小和尚,帶著個小尼姑,整天晃來晃去,成什麽樣子?”張無忌笑道:“那麽咱倆扮成壹對鄉下夫妻,到少室山腳下種田砍柴去。”趙敏壹笑,道:“兄妹不成麽?扮成了夫妻,給周姑娘瞧見,我這左邊肩上又得多五個手指窟窿。”
張無忌也是壹笑,不便再說下去,細細向壽南山問明少林寺中各處房舍的情形,便道:“妳身上受點的死穴,都已解了,這就去吧。”趙敏正色道:“只是妳這壹生必須居於南方,只要壹見冰雪,立刻送命。妳急速南行,住的地方越熱越好,倘若受了壹點點風寒,有什麽傷風咳嗽,那可危險得緊。”
壽南山信以為真,拜別二人,出廟便向南行。這壹生果然長居嶺南,小心保養,不敢傷風,直至明朝永樂年間方死,雖非當真“萬壽無疆”,卻也是得享遐齡。
張趙二人待他走遠,小心清除了廟內壹切居住過的痕跡,走出二十余裏,向農家買了男女莊稼人的衣衫,到荒野處換上,將原來衣衫掘地埋了,向西北過了登封,慢慢走到少室山下。
到得離少林寺七八裏處,途中已三次遇到寺中僧人。趙敏道:“不能再向前行了。”見山道旁兩間茅舍,門前有壹片菜地,壹個老農正在澆菜,便道:“向他借宿去。”
張無忌走上前去,行了個禮,說道:“老丈,借光,咱兄妹倆行得倦了,討碗水喝。”那老農恍若不聞,不理不睬,只舀著壹瓢瓢糞水往菜根上潑去。張無忌又說了壹遍,那老農仍是不理。呀的壹聲,柴扉推開,走出壹個白發婆婆,笑道:“我老伴耳聾口啞,客官有什麽事?”張無忌道:“我妹子走不動了,想討碗水喝。”那婆婆道:“請進來吧。”
二人跟著入內,只見屋內收拾得甚是整潔,板桌木凳,抹得幹幹凈凈,老婆婆的壹套粗布衣裙也冼得壹塵不染。趙敏心中歡喜,喝過了水,取出壹錠銀子,笑道;“婆婆,我哥哥帶我去外婆家,我路上腳抽筋,走不動了,今兒晚想在婆婆家借宿壹宵,等明兒清早再趕路。”那婆婆道:“借宿壹宵不妨,也不用什麽銀子。只是我們只有壹間房、壹張床,我和老伴就算讓了出來,妳兄妹倆也不能壹床睡啊。嘿嘿,小姑娘,妳跟婆婆說老實話,是不是背父私奔,跟情哥哥逃了出來啊?”
趙敏給她說中了真情,不由得滿臉通紅,暗想這婆婆的眼力好厲害,聽她說話口氣不似尋常農家老婦,向她多打量了幾眼,見她雖弓腰曲背,但雙目炯炯有神,說不定竟身有武藝。趙敏情知張無忌還勉強像個尋常農夫,自己的容貌舉止、說話神態,決計不似農女,便悄聲說道:“婆婆既已猜到,我也不能相瞞。這個曾哥哥,是我自幼的相好,我爹爹嫌他家中貧窮,不肯答允婚事。我媽媽見我尋死覓活的,便做主叫我跟了他……他出來。我媽媽說,過得三年兩載,我們有了……有了娃娃,再回家去,爹爹就是不肯,也只好肯了。”她說這番話時滿臉飛紅,不時偷偷向張無忌望上幾眼,目光中深蘊情意,又道:“我家在大都是有面子的人家,爹爹又是做官的。我們要是給人抓住了,阿牛哥非給我爹爹打死不可。婆婆,我跟妳說是說了,妳可千萬別跟人說。”
那婆婆呵呵而笑,連連點頭,說道:“我年輕時節,也是個風流人物。妳放心,我把我的房讓給妳小夫妻。此處地方偏僻,妳家裏人壹定找不到,就算有人跟妳們為難,婆婆也不能袖手旁觀。”她見趙敏溫柔美麗,壹上來便將自己的隱私說與她聽,心下便大有好感,決意出力相助,玉成他倆好事。
趙敏聽了她這幾句話,更知她是武林人物,此處距少林寺甚近,不知她與成昆是友是敵,當真要處處小心,不能露出半分破綻,於是盈盈拜倒,說道:“婆婆肯給我二人做主,那真多鉗了。阿牛哥,快來謝過婆婆。”張無忌依言過來,作揖道謝。
那婆婆笑瞇瞇地點頭,當即讓了自己的房出來,在堂上用木板另行搭了張床,墊些稻草,鋪上壹張草席。兩人來到房中,張無忌低聲道:“澆菜那老農本領更大,妳瞧出來了麽?”趙敏道:“啊,我倒看不出。”張無忌道:“他肩挑糞水,行得極慢,可是兩只糞桶竟沒半點晃動,那是很高的內力修為。”趙敏道:“比起妳來怎麽樣?”張無忌笑道:“我來試試,也不知成不成。”說著壹把將她抱起,扛在肩頭,作挑擔之狀。趙敏咯咯笑道:“啊喲!妳將我當作了糞桶麽?”
那婆婆在房外聽得他二人親熱笑謔之聲,先前心頭存著的些微疑心,立時盡去。
當晚二人和那老農夫婦同桌共餐,有雞有肉。張無忌和趙敏故意偷偷捏壹捏手,碰壹碰肘,便如壹對熱戀私奔的情侶,蜜裏調油,片刻分舍不得。初時還不過有意做作,到後來竟純出自然。那婆婆瞧在眼裏,不住微笑,那老農卻如不見,只管低頭吃飯。
飯後張無忌和趙敏入房,閂上了門。兩人在飯桌上這般真真假假地調笑,不由得都動了情。趙敏俏臉紅暈,低聲道:“我們這是假的,可作不得真。”張無忌壹把將她摟在懷裏,吻了吻她,低聲道:“倘若是假的,三年兩載,又怎能生得個娃娃,抱回家去給妳爹爹瞧瞧?”趙敏羞道:“呸,原來妳躲在壹旁,把我的話都偷聽去啦。”
張無忌雖和她言笑不禁,但總是想到自己和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約,雖然心中隱隱盼望將來壹雙兩好,總須和周芷若成婚之後,再說得上趙敏之事。此刻溫香在抱,不免意亂情迷,但終於強自克制,只親親她的櫻唇粉頰,便將她扶上床去,自行躺在床前板凳上,調息用功,九陽真氣運轉十二周天,便即睡去。
趙敏卻臉熱心跳,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直至深宵,正蒙蒙昽昽間,忽聽得腳步聲響,自遠而近,有人迅速異常地搶到門前。她伸手去推張無忌,恰好張無忌也已聞聲醒覺,伸手過來推她,雙手相觸,互相握住了。
只聽得門外壹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杜氏賢伉儷請了,故人夜訪,得嫌無禮否?”
過了半晌,那婆婆在屋內說道:“是西涼三劍麽?我夫婦從川北遠避到此,算是怕了妳玉真觀了。咱們不過壹件小事上結了梁子,又不是當真有什麽深仇大怨。事隔多年,玉真觀何必仍如此苦苦相逼?常言道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門外那人哈哈壹笑,說道:“妳二位如當真怕了,向我們磕三個響頭,玉真觀既往不咎,前事壹筆勾銷。”只聽板門呀的壹聲開了,那婆婆道:“妳們訊息也真靈通,居然追到了這裏。”
其時滿月初虧,銀光瀉地,張無忌和趙敏從窗縫中望出去,只見門外站著三個黃冠道人。中間壹人短須戟張,又矮又胖,說道:“賢伉儷是磕頭賠罪呢,還是雙鉤、鏈子槍上壹決生死?”那婆婆尚未回答,那聾啞老頭已大踏步而出,站在門前,雙手叉腰,冷冷地瞧著三個道人。那婆婆跟著出來,站在丈夫身旁。
那短須道人道:“杜老先生幹嗎壹言不發,不屑跟西涼三劍交談麽?”那婆婆道:“拙夫耳朵聾了,聽不到三位言語。”短須道人“咦”的壹聲,道:“杜老先生聽風辨器之術乃武林壹絕,怎地耳朵聾了?可惜,可惜。”他身旁那個更胖的道人刷的壹聲,抽出長劍,道:“杜百當、易三娘,妳們怎地不拿兵刃?”
那婆婆易三娘道:“馬道長,妳仍這般性急。兩位邵道長,幾年不見,妳們可也頭發花白了。嘿嘿,壹些兒小事也這麽看不開,卻又何苦?”雙手突舉,每只手掌中青光閃爍,各有三柄不到半尺長的短刀,雙手共有六柄。聾啞老頭杜百當跟著揚手,雙掌中也是六柄短刀,他左手刀滾到右手,右手刀滾到左手,便似手指交叉壹般,純熟無比。
三個道人都是壹怔,武林中可從來沒見過這般兵器,說是飛刀吧,但飛刀卻決計沒這般使法的。杜百當向以雙鉤威震川北,他妻子易三娘善使鏈子槍,此刻夫婦倆竟舍棄了浸潤數十年的拿手兵器不用,那麽這十二柄短刀上必有極厲害、極怪異的招數。
那胖道人馬法通長劍壹振,肅然吟道:“三才劍陣天地人。”短須道人邵鶴接口道:“電逐星馳出玉真。”三名道人腳步錯開,登時將杜氏二老圍在垓心。
張無忌見三名道人忽左忽右,穿來插去,陣法不似三才,三柄長劍織成壹道光網,卻不向對方遞招。待那三道人走到七八步時,張無忌已瞧出其中之理,尋思:“這三名道人好生狡猾,口中叫明這是三才劍陣,其實暗藏正反五行。倘若敵人信以為真,按天地人三才方位去破解,立時陷身五行,難逃殺傷。他三個人而排五行劍陣,每個人要管到壹個以上的生克變化,這輕功和劍法上的造詣,可也相當不凡了。”
杜氏夫婦背靠著背,四只手銀光閃閃,十二柄短刀交換舞動,兩人不但雙手短刀交互轉換,而且杜百當的短刀交到了妻子手裏,易三娘的短刀交到了丈夫手裏,但每壹柄刀決不脫手拋擲,始終老老實實地遞來遞去。
趙敏礁得奇怪,低聲問道:“他們在變什麽戲法?”張無忌皺眉不答,又看壹會,忽道:“啊,我明白了,他是怕我義父的獅子吼。”趙敏道:“什麽獅子吼?”張無忌連連點頭,忽地冷笑道:“哼,就憑這點兒功夫,也想屠獅伏虎麽?”趙敏莫名其妙,問道:“妳打什麽啞謎?自言自語的,叫人聽得老大納悶?”張無忌低聲道:“這五個都是我義父的仇人。那老頭怕我義父的獅子吼,故意刺聾了自己耳朵……”只聽得當當當當,密如聯珠般的壹陣響聲過去,五人已交上了手。
西涼三劍連攻五次,均為杜氏夫婦擋開。兩人手中十二柄短刀盤旋往復,月光下聯成了三道光環,繞在身旁,守得嚴密無比。西涼三劍久攻不逞,當即轉為守禦。杜百當猱身而進,短刀疾取那瘦小道人邵雁小腹。武學中有言道:“壹寸長,壹寸強。壹寸短,壹寸險。”短刀長不逾七寸,當真是險到了極處,他刷刷刷三刀,全是進攻殺著,絕不防及自身。馬法通和邵鶴長劍刺去,均為易三娘揮短刀架開,才知他夫婦練就了這套刀法,壹攻壹守,配合緊密,攻者專攻而守者專守,不須兼顧。邵雁為他三刀連戳,給逼得手忙腳亂,接連退避。杜百當撲入他懷中,刀刀不離要害,越來越險。
邵鶴壹聲長嘯,劍招亦變,與馬法通兩把長劍從旁插入,組成壹道劍網,將杜百當攔到了三尺以外。三劍聯防,真是水也潑不進去。
張無忌在趙敏耳邊道:“這兩套刀法劍法,都是練來對付我義父的。妳瞧他們守多攻少,守長於攻,再打壹天壹晚也分不了勝負。”果然杜百當數攻不入,棄攻轉守。趙敏低聲道:“金毛獅王武功卓絕,這五個家夥單靠守禦,怎能取勝?”
但見五人刀來劍往,連變七八般招數,兀自難分勝敗。馬法通突然喝道:“住手!”托地跳出圈子。杜百當也向後退開,銀髯飄動,自具壹股威勢。
馬法通道:“賢伉儷這套刀法,練來是屠獅用的?”易三娘“咦”的壹聲,道:“妳眼光倒厲害。”馬法通道:“賢伉儷跟謝遜有殺子之仇,這等大仇,自然非報不可。既已探得對頭在少林寺中,何以不及早求個了斷?”易三娘側目斜睨,道:“這是我們的家事,不勞道長掛懷。”馬法通道:“玉真觀和賢夫婦的梁子,正如易三娘所說,原是小事壹樁,豈值得如此性命相搏?咱們不如化敵為友,聯手去找謝遜如何?”易三娘道:“玉真觀跟謝遜也有梁子?”馬法通道:“梁子倒沒有,嘿嘿。”易三娘道:“既跟謝遜並沒仇怨,何以苦心孤詣地練這套劍法?咱們雙方招數殊途同歸,都是用來克制七傷拳的。”馬法通道:“易三娘好眼力!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玉真觀只是想借屠龍刀壹觀。”
易三娘點了點頭,伸指在杜百當掌心飛快地寫了幾個字。杜百當也伸指在她掌心寫字。夫婦倆以指代舌,談了壹會。易三娘道:“咱夫婦只求報仇,便送了性命,也所甘願,於屠龍刀決無染指之意。”馬法通喜道:“那好極了。咱們五人聯手闖少林,賢夫婦殺人報仇,玉真觀得壹柄寶刀。齊心合力,易成大功。雙方各遂所願,不傷和氣。”
當下五個人擊掌為盟,立了毒誓。杜氏夫婦便請三道進屋,詳議報仇奪刀之策。
西涼三劍進屋坐定,見隔房門板緊閉,不免多瞧幾眼。易三娘笑道:“三位不必起疑,那是大都來的壹對小夫妻,私奔離家,女的好似玉女壹般,男的卻是個粗魯漢子,都是不會半點武功的。”馬法通道:“三娘莫怪,非是我不信賢夫婦之能,只是咱們所圖謀的事實在太也重大,頗遭天下豪傑之忌,倘若走漏了消息,只怕……”易三娘笑道:“咱們鬥了半天,這小兩口子兀自睡得死豬壹般。馬道長小心謹慎,親眼瞧壹瞧也好。”說著便去推門。那門卻在裏面上了閂。
張無忌心想正好從這五人身上,去尋營救義父的頭緒,此刻不忙打發他們,當即抱起趙敏,和衣睡倒在床,匆匆忙忙地除下鞋子,拉棉被蓋在身上。只聽得啪的壹聲響,門閂已為邵鶴使內勁震斷。易三娘手持燭臺,走了進來,西涼三劍跟隨其後。
張無忌見到燭光,睡眼惺忪地望著易三娘,壹臉茫然。馬法通嗖的壹劍,往他咽喉刺去,出招又狠又疾。張無忌“啊”的壹聲驚呼,上身向前壹撞,反將頭頸送到劍尖上去。馬法通縮手回劍,心想此人果然半點不會武功,若是武學之士,膽子再大,也決不敢不避此劍。趙敏唔的壹聲,仍未醒轉,壹張俏臉紅撲撲的,燭光映照下嬌艷動人。邵鶴道:“易三娘說的不錯,出去吧!”五人帶上了房門,回到廳上。
張無忌跳下床來,穿上了鞋子。只聽馬法通道:“賢伉儷可是拿準了,謝遜確是在少……寺中?”易三娘道:“那是千真萬確。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重陽節在寺中開屠獅大會,倘若他們沒擒到謝遜,當著普天下英雄之面,這個大人怎丟得起?”
馬法通嗯了壹聲,又道:“少林派的空見神僧死在謝遜拳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報仇不可。賢伉儷只須在重陽節進得寺去,睜開眼來瞧著仇人引頸就戮,不須花半分力氣,便報了血仇。杜老先生何必毀了壹對耳朵,又甘冒得罪少林派的奇險?”
易三娘冷笑道:“拙夫刺毀雙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再說,我老夫妻的獨生愛兒無辜為謝遜惡賊害死,我夫婦跟他仇深似海,報這等殺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們壹遇上姓謝這惡賊,老婆子第壹步便刺聾自己雙耳。我夫婦但求與他同歸於盡。嘿嘿,自從我愛兒為他所害,我老夫婦於人世早已壹無所戀。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當派也好,大不了千刀萬剮,何足道哉?”
張無忌隔房聽著她這番話,只覺怨毒之深,直令人驚心動魄,心想:“義父當年受了成昆的荼毒,壹口怨氣發泄在許多無辜之人身上。這對杜氏夫婦看來原非歹人,只是心傷愛子慘死,這才處心積慮地要殺我義父報仇。這等仇怨要說調處吧,那是萬萬不能,我只有救出義父,遠而避之,免得更增罪孽。”
這時只聽得鄰室五人半點聲息也無,從板壁縫中張去,見杜氏夫婦和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板桌上寫字,心道:“這五人當真小心,雖然信得過我和敏妹並非江湖中人,猶恐泄漏了機密。唉,我義父在江湖間怨家極眾,覬覦屠龍刀的人更多,不等重陽節到便要提前下手的,只怕不計其數。這等人若非苦心孤詣,便是藝高手辣,少林寺只要稍有疏忽,義父便遭大禍。須得盡早救了他出來力龍。”
這五個人以指寫字,密議不休。
張無忌自行在板凳上睡了,也不去理會。次晨起身,見西涼三劍已然不在。張無忌對易三娘道:“婆婆,昨晚三位道爺手裏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幹什麽來啊?我起初還道是捉拿我們來著,嚇得不得了,後來才知不是。”
易三娘聽他管長劍叫做刀子,暗暗好笑,淡淡地道:“他們走錯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曾小哥,吃過中飯後,我們要挑三擔柴到寺裏去賣,妳幫著挑壹擔成不成?寺裏的和尚問起,我說妳是我們兒子。這可不是占妳便宜,只免得寺裏疑心。妳媳婦花朵兒般的人物,可別出去走動。”她雖似和張無忌商量,實則下了號令,不容他不允。
張無忌壹聽,便已明白:“她只道我真是個莊稼人,要我陪著混進少林寺去察看動靜,那再好也沒有。”便道:“婆婆怎麽說,小子便怎麽幹,只求妳收留我兩口兒。我兩人東逃西奔,提心吊膽的,沒壹天平安。”
到得午後,張無忌隨著杜氏夫婦,各自挑了壹擔幹柴,往少林寺走去。他頭戴鬥笠,腰插短斧,赤足穿壹雙麻鞋,三個人中,獨有他挑的壹擔柴最大。趙敏站在門邊,微笑著目送他遠去。杜氏夫婦故意走得甚慢,氣喘籲籲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擔歇力。山亭中有兩名僧人坐著閑談,見到三人也不以為意。
易三娘除下包頭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過去替張無忌抹汗,說道:“乖孩子,累了麽?”張無忌初時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她言語之中頗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她壹眼。只見她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知她是念及自己給謝遜所殺的那個孩子,但見她情致纏綿地凝視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話,不由得心下不忍,便道:“媽,我不累。妳老人家累了。”他壹聲“媽”叫出口,想起自己母親,不禁傷感。易三娘聽他叫了壹聲“媽”,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假意用包頭巾擦汗,擦的卻是淚水。
杜百當站起身來,挑了擔柴,左手壹揮,便走出了山亭,他雖聽不見兩人的對答,也知老妻觸景生情,懷念亡兒,說不定露出破綻,給那兩個僧人瞧破機關。
張無忌走將過去,在易三娘柴擔上取下兩捆幹柴,放在自己柴擔上,道:“媽,咱們走吧。”易三娘見他如此體貼,心想:“我那孩兒今日若在世上,比這少年年紀大得多了,我孫兒也抱了幾個啦。”壹時怔怔地不能移步,眼見張無忌挑擔走出山亭,這才跟著走出,心情激動,腳下不禁有些蹣跚。張無忌回過身來,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媽媽此刻尚在人世,我能這麽扶她壹把……”
壹名僧人道:“這少年倒很孝順,可算難得。”另壹名僧人道:“婆婆,妳這柴是挑到寺裏去賣的麽?這幾日方丈下了法旨,不讓外人進寺,妳別去了吧。”
易三娘好生失望,心想:“少林寺果然防範周密,可不易混進去了。”杜百當走出數丈後,見他二人不即跟來,便停步相候。
另壹名僧人道:“這壹家鄉下人母慈子孝,咱們就行個方便。師弟,妳帶他們從後門進香積廚去,監寺知道了,便說是來慣賣柴的鄉人,料也無妨。”那僧人道:“是,監寺不讓外人入寺,那是防備閑雜人等。這些忠厚老實的鄉下人,何必斷了他們生計?”領著三人轉到後門進寺,將三擔幹柴挑到柴房,自有管香積廚的僧人算了柴錢。
易三娘道:“我們有上好的大白菜,我叫阿牛明兒送幾斤來,那是不用錢的,送給師傅們嘗新。”引她來的那僧人笑道:“從明兒起,妳不能再來了。監寺知道,怪罪下來,我們可擔待不起。”
管香積廚的僧人向張無忌打量了幾眼,忽道:“重陽前後,寺中要多上千余位客人,挑水劈柴,說什麽也忙不過來。這個兄弟倒生得健壯,妳來幫忙兩個月,算五錢銀子壹個月的工錢給妳如何?”
易三娘大喜,忙道:“那再好也沒有了,阿牛在家裏也沒什麽要緊事做,就在寺裏聽師傅們差遣打雜,賺幾兩銀子幫補幫補,也是好的。”
張無忌壹想不妥:“少林寺中不少人識得我,偶爾來廚房走走,那還罷了,在寺中壹住兩月,非給人認了出來不可。”說道:“媽,我媳婦兒……”
易三娘心想這等天賜良機,當真可遇而不可求,忙道:“妳媳婦兒好好在家中,還怕妳媽虧待了她嗎?妳在這兒,聽師傅們話,不可偷懶,媽和妳媳婦過得幾天,便來探妳。這麽大的小子,離開媽壹天也不成,妳還要媽餵奶把尿不成?”說著伸手理了理他頭發,眼光中充滿慈愛之色。
那管香積廚的僧人已煩惱多日,料想重陽大會前後,天下英雄聚會,這飯菜茶水實難對付。監寺雖增撥了不少人手到香積廚來先行習練,但這些和尚不是習於參禪清修,便是鉆研武功,廚房的粗笨雜務誰都不肯去幹,讓監寺委派到了那是無可奈何,但在廚房中大模大樣,瞪眼的多,做事的少。此時倒還罷了,壹待賓客雲集,那就糟糕之極。他見張無忌誠樸勤懇,壹心壹意想留他下來,不住勸說。
張無忌心想:“我日間只在廚房,料來也見不到寺中高手,晚上相機尋訪義父下落,倒也方便。”但仍故意裝著躊躇,待那引他入寺的僧人也從旁相勸,這才勉強答應,說道:“師父,最好妳壹個月給我六錢銀子,我五錢銀子給我媽,壹錢銀子給我媳婦買花布……”管香積廚的僧人呵呵笑道:“咱們壹言為定,六錢就六錢。”
易三娘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同了杜百當慢慢下山。張無忌追將出去,道:“媽,我媳婦兒請妳多照看。”易三娘道:“我理會得,妳放心便是。”
張無忌在廚房中劈柴搬炭、燒火挑水,忙個不亦樂乎,他故意在搬炭之時滿臉塗得黑黑的,再加上頭發蓬松,水缸中壹照,當真誰也認不出來了。當晚他便與眾火工壹起睡在香積廚旁的小屋之中。他知少林寺中臥虎藏龍,往往火工之中也有身懷絕技之人,是以處處小心,連話也不敢多說半句。
如此過了七八日,易三娘帶著趙敏來探望了他兩次。他做事勤力,從早到晚,什麽粗工都做,管香積廚的僧人固然歡喜,旁的火工也均與他相處和睦。他不敢探問,只豎起耳朵,從各人閑談之中尋找線索,心想定然有人送飯去給義父,只須著落在送飯的人身上,便可訪到義父被囚的所在,但數日間竟瞧不出半點端悅,聽不到絲毫訊息。
到第九日晚間,他睡到半夜,忽聽得半裏外隱隱有呼喝之聲,於是悄悄起身,見四下無人知覺,展開輕功,循聲趕去,聽聲音來自寺左的樹林之中,縱身躍上壹株大樹,查明樹後草中無人隱伏,這才壹株樹壹株樹地躍過,逐漸移近。
這時林中兵刃相交,已有數人鬥在壹起。他隱身樹後,但見刀光縱橫,劍影閃動,六個人分成兩邊相鬥。那三個使劍的便是西涼三劍,布開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陣”,守得甚是緊密,在旁相攻的是三名僧人,各使戒刀,破陣直進。拆了二三十招,噗的壹聲響,西涼三劍中邵雁中刀倒地。假三才陣壹破,余下二人更加不是對手,更拆數招,壹人“啊”的壹聲慘呼,遭砍斃命,聽聲音是那矮胖子馬法通。余下壹人右臂帶傷,兀自死戰。壹名僧人低聲喝道:“且住!”三把戒刀將他團團圍住,卻不再攻。
壹個蒼老的聲音厲聲道:“妳西涼玉真觀和我少林派向來無怨無仇,何故夤夜來犯?”西涼三劍中余下那人乃是邵鶴,慘然道:“我師兄弟三人既然敗陣,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更有什麽好問的?”那蒼老的聲音冷笑道:“妳們是為謝遜而來,還是為了想得屠龍刀?嘿嘿,沒聽說謝遜曾殺過玉真觀中人,諒必是為了寶刀啦。只憑這麽點兒玩藝,就想來闖少林寺麽?少林寺領袖武林千余年,沒想到竟給人如此小看了。”
邵鶴乘他說得高興,刷的壹劍,中鋒直進。那僧人急忙閃避,終於慢了壹步,劍中左肩。旁邊二僧雙刀齊下,邵鶴登時身首異處。
三名僧人壹言不發,提起西涼三劍的屍身,快步便向寺中走去。張無忌正想跟隨前去瞧個究竟,忽聽得右前方長草之中有人輕輕呼吸,暗道:“好險!原來尚有埋伏。”當下靜伏不動,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得草中有人輕輕擊掌二下,遠處有人擊掌相應,只見前後左右六名僧人長身而起,或持禪杖,或挺刀劍,散作扇形回入寺中。
張無忌待那六僧走遠,才回到小屋,同睡的眾火工兀自沈睡不醒。他心下暗嘆:“若非親眼得見,怎知在這片刻之間,三條好漢已死於非命。”自經此役,他知少林寺防範周密,迥非尋常,更多了壹分小心。
又過數日,已是八月中旬,離重陽節壹天近壹天。他想:“我在香積廚中幹這粗活,終難探知義父所在,今晚須得冒險往各處查察。”這晚他睡到三更時分,悄悄出來,縱身上了屋頂,躲在屋脊之後,身形甫定,便見兩條人影自南而北,輕飄飄掠過,僧袍鼓風,戒刀映月,正是寺中的巡查僧人。
待二僧過去,向前縱了數丈,瓦面上腳步聲響,又有二僧縱躍而過,但見群僧此來彼去,穿梭相似,巡查嚴密無比,只怕皇宮內院也有所不及。他見了這等情景,料知若再前往,定讓發覺,只得廢然而返。
挨過三日,這壹晚忽然下起大雨來。張無忌大喜,暗道:“天助我也!”那雨越下越大,四下裏壹片漆黑,他閃身走向前殿,心想:“羅漢堂、達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四處,最是少林寺的根本要地,我逐壹探將過去。”只少林寺中屋宇重重,實不知何處是羅漢堂、何處是般若院。他躲躲閃閃地曲折而行,來到壹片竹林,見前面壹間小舍,窗中透出燈光。這時他早全身濕透,黃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手上,壹滴滴地反彈出去。他欺到小舍窗下,聽得裏面有人說話,正是方丈空聞大師的聲音。
只聽他說道,“為了這金毛獅王,壹月來少林寺已殺了二十三人,多造殺孽,實非我佛慈悲之意。明教光明左使楊逍、右使範遙、白眉魔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壹笑,先後遣使來寺,求我放了謝遜……”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下喜慰:“原來我外公和楊左使等已得訊息,曾派人來過。”只聽空聞續道:“本寺雖加推托,但明教豈肯就此罷休?那張教主武功出神入化,始終不見現身,只怕暗中更有圖謀。我和空智師弟等蒙他相救,欠過人家恩情,倘若他親自來求,我等如何對答?此事當真難處。師弟、師侄,妳二位有何高見?”
壹個蒼老陰沈的聲音輕輕咳嗽壹聲,張無忌聽在耳裏,心頭大震,立知便是改名圓真的成昆。這人張無忌從未和他對面交談,但當日光明頂上隔著布袋聽他述說往事,隔著巖石聽他呼喝,他的口音卻聽得熟了,在這壹瞬之間,驀地裏想起了小昭,只感到壹陣甜蜜、壹陣酸楚。
只聽圓真說道:“謝遜由三位太師叔看守,自萬無壹失。此次英雄大會關涉我少林派千百年的興衰榮辱,魔教的壹些小恩小怨,方丈師叔也不必掛懷。何況萬安寺之事,是魔教暗中勾結了朝廷來和六大門派為難,方丈師叔難道不知麽?”
空聞奇道:“怎地是明教勾結朝廷?”圓真道:“明教張教主本要和峨嵋派掌門人周姑娘結親,成婚之日,汝陽王的郡主突然攜同那姓張的小子出走,此事轟傳江湖,方丈師叔必有所聞。”空聞道:“不錯,聽說過這回事。”
空智沈吟道:“如此說來,張無忌和那郡主確是暗中勾結,由郡主出面擒了六大門派中的首領人物,再由張無忌賣好救人。”圓真道:“十有八九,便是如此。”空聞卻道:“我見那張教主仁厚俠義,似乎不是這等樣人,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圓真道:“方丈師叔明鑒,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謝遜是張無忌的義父,又是魔教四大護教法王之壹,魔教自會不顧壹切地圖謀相救,到得屠獅大會,壹切自有分曉。”
接著三人商議如何接待賓客、如何抵擋敵人劫奪謝遜,又盤算各門派中有哪些好手。圓真力圖挑動各派互鬥,待得數敗俱傷之後,少林派再出而收卞莊刺虎之利,壓服各派,名正言順地掌管屠龍刀,成為武林至尊,殺了謝遜祭奠空見。空聞力持鄭重,既不願多傷人命,得罪武林同道,又似對明教不敢輕侮。
空智卻似意在兩可,說道:“第壹要緊之事,說來說去,還是如何迫使謝遜在重陽節前吐露屠龍刀所在,否則這次屠獅大會變得無聲無息,反而折了本派威望。”空聞道:“師弟所言極是。咱們須得在會中揚刀立威,說道這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已歸本派掌管,本派執於正道,號令天下,為國為民造福。”空智道:“好,就是如此。圓真,妳再設法去向謝遜勸說,只要他交出寶刀,咱們便饒他壹命。”圓真道:“是!謹遵兩位師叔吩咐。”腳步聲輕響,圓真走了出來。
張無忌心下大喜,但知這三位少林僧武功極高,只要稍有響動,立時便給查覺,倘若三僧壹齊出手,自己只怕難勝,最多不過自謀脫身,要救義父,卻千難萬難了。當下屏息不動。
只見圓真瘦長的身形向北而行,手中撐著壹把油紙傘,急雨打在傘上淅瀝作響。張無忌待他走出十數丈,才輕輕移步,跟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