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夢中之人身是客
那年那蟬那把劍 by 默煜
2025-5-6 15:21
壹頂八擡大轎沿著禦道往承天門而去,所過之處,行人避讓,無壹人膽敢稍加阻滯。
自大鄭以來,文官更偏愛轎子,逐漸放棄馬車,所謂轎子,二人擡者為肩輿,四人擡者為軟轎,所謂八擡大轎,嚴格來說就是指前四後四的八人所擡之轎。不過在大齊之後,對於轎子使用有著極其明確的限制,承平七年令,“文武官員例應乘轎者,以四人舁之。違例乘轎者及擅用八人者,奏聞。”
依照此制度,這頂八人大轎必然逾制,輕則被禦使參奏,重則要被朝廷問罪,可來人仍舊如此,而且還是直接往皇城方向行去,這恐怕就不是不合禮制,八成是被皇帝賞了京中乘坐八人大轎的特殊恩典。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轎中之人乃是當今太子的老師,內閣首揆韓方,而他這次前往皇城,是因為壹件足以牽動天下大勢的大事——禦宇天下十三年的皇帝陛下病重垂危。
正當轎子來到承天門前的禦道時,恰好有壹人也往承天門而去,此時承天門的城門尚未開啟,可那人卻從高大的城門中壹穿而過,既沒有在城門上撞出壹個大洞,其本身也安然無恙,甚至周圍的宿衛甲士也對此人視而不見,就這麽讓他進了皇城重地。
唯有那座皇城大陣似乎察覺到什麽,蕩漾出壹圈微不可見的氣機漣漪,不過轉瞬即逝。
此人入城之後,毫無阻礙地壹路前行,穿過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中樞的未央宮,壹直來到皇帝寢宮所在的甘泉宮,他在甘泉宮的應門處駐足,看到壹名名甲士如臨大敵,然後又有被宮女和宦官簇擁著的肩輿駛過,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是個三十許歲的婦人,懷裏還抱著壹個不到十歲大的孩子。
這名年輕男子就站在應門前,壹頭白發刺目無比,可從頭到尾,沒有人看他壹眼,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壹般。
嚴格來說,他的確不存在。
他本就不是此時之人。
不過他在走過看過許多地方之後,已經可以知曉壹二。
這裏還是大齊的天下,還是那座帝都城,也還是那座皇城,只是裏面的人變了許多。
如今的甘泉宮中,沒有蕭煜,沒有蕭玄,沒有蕭白,也沒有蕭知南,沒有任何壹個他所知道的蕭姓皇族。
此時躺在甘泉宮中奄奄壹息的老人,叫蕭載厚,取載厚以德之意,是當今大齊皇帝,年號天弘。
今年是天弘十三年。
不過此時的天下大勢,卻比大齊承平二十三年的時候還要糟糕。雖然在承平二十三年的時候,爆發了魏王蕭瑾、鎮北王林寒、遼王牧棠之的三藩之亂,但那時候的大齊朝廷也正值鼎盛,有平叛的本錢,可如今的大齊朝廷,卻是從根子上爛掉了,正所謂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此時奢靡貪腐之風愈盛,盛而驕、富而奢,驕必怠、奢必貪,貪必腐、腐必敗,衰亡之勢初見端倪,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可就在這個時候,海上寇匪頻頻襲擾江南沿海,東南民亂愈演愈烈,各地大小起事不斷,再加上南疆禦土蠻,西北禦草原,東北抵後建,還有幾個省的災荒,讓朝廷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就拿今年來說,正月,草原騎軍從河西走廊渡冰河犯陜州。二月,大易府百萬軍民缺糧。三月,齊州蘭陵府饑荒。四月,直隸州又饑荒。五月,陜州又饑荒。六月,南疆土司內亂。閏六月,湘州流民叛亂北上攻江州,南疆蠻族叛亂犯湖州邊界。七月,齊州境內青河決堤,死傷無算,流民遍地。
國事艱難至此,本就身體不好的大齊皇帝蕭載厚終於是病倒了,而且還壹病不起,進入臘月之後,病情加重,眼看著山陵崩就在這幾日的功夫,回天乏術。
在如此境況之下,倘若帝都朝堂再出變故,牽涉到內閣六部九司和大都督府,那麽立時就會天下大亂。
在這個時候,新皇繼位登基,就成了頭等大事。
剛才進去那個婦人,是當今的皇後娘娘,不過不是元後,而是第二任皇後。元後是她的姐姐,膝下無子且早逝,她在姐姐死後,在家族的安排下也嫁給了皇帝,成為蕭載厚的第二任皇後,並成功誕下壹名皇子,也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出身於後族徐家。因為大齊歷代皇後多是出自徐家,那麽歷代太後也大多是徐家女子,於是便生出壹條不成文的規矩,皇帝可以迎娶其他的妃子,但是皇後的人選,必須出自徐氏,所以她才能在姐姐之後,成為第二任皇後。
年少白頭的男子輕輕嘆息壹聲,重新邁步,穿過應門,輕車熟路地往明光宮方向行去。
大齊的太祖皇帝蕭煜,表字明光,這座宮殿以明光為名,自然就是歷代大齊皇帝的居處。
此時的明光宮中,滿是陰郁晦暗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大齊崇尚黑色,所以這裏的布置也都是以黑色為主,以金色和深紅為輔,黑色的帳幔下是壹張黑色的大床,盤龍繞柱,肅穆莊嚴。
此時在床上的,是壹名看上去不過花甲年紀的老人,臉色十分灰暗,已經不能從床上起身。而守在床前的,不是內閣首輔,不是皇後娘娘,不是大內首宦,也不是嬪妃群臣,而是壹個白發白須的道人,身著道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
不過道人此時卻是面帶疲憊之色,臉色蒼白,同時也在沈沈嘆息。
顯然是道人壹直在用通天修為吊住皇帝的最後壹口氣,可終究是天命難違,此時他也是無力回天。
白發年輕人先壹步來到這裏後不久,皇後娘娘、太子殿下,首輔大人,都陸續來到此地。
人壹多,殿中的人氣多了幾分,老皇帝好似被這人氣壹激,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幾分精神,竭力振作著開始交代事。
到了這裏,年輕人的眼前驟然模糊起來,聽不真切,看不分明。他心中明白,這應該是涉及到日後天下大勢的關鍵,天道不會讓他再看下去,也不會讓他再聽下去。
他幹脆返身出了明光宮,來到甘泉宮的前殿,有許多六部九卿的堂官守在這裏,自從皇帝病重以後,天崩地坼也就是頃刻間事,他們便壹直輪番守候在這裏,有好些時日了。
年輕人進來時,壹陣寒風夾雜著好些雪花吹了進來,群臣都被吹得壹哆嗦,望向昏昏暗暗的門外——不知何時竟是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風越吹越狠,雪越下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北風呼嘯中傳來了蒼涼鐘聲。
殿內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身,然後壹窩蜂向門外奔去。
殿內只剩下那個年輕人,他知道,這是老皇帝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