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念來念去憶當年

　　河內府以北是烏斯原，烏斯原繼續往北是草原王庭，過了草原王庭之後則是摩輪寺所在的大雪山。
　　壹道身影自大雪山而來，披著寬大的袍子，看不清面龐，只能從體型上依稀可以看出是名女子，路過碧羅湖，路過金帳王庭，壹路往南。
　　今年草原上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去年的積雪還未完全化盡，今年的第壹場小雪就已經飄灑落下，使得草原不像是草原，倒更像是後建的雪原。
　　壹路行來，不見碧綠，只有滿目蒼白，各地牧民都是人心惶惶，求告長生天，求告佛祖，求告草原王，只求壹條“活路”。
　　女子偶爾駐足，不過什麽也沒有做，然後繼續南下。
　　穿過烏斯原，越過多倫河，終是來到小丘嶺。
　　雖然小丘嶺的名中有個“嶺”字，但是與山沒有半點關系，說白了也是壹片草原，只是在其中間位置有壹片不算太高的緩坡，利於大隊騎兵居高臨下地沖鋒，每逢草原戰事，多會將中軍大帳立於此地，當年蕭皇也是在此地借“秋獵”之名校閱三軍，繼而正式稱王，南下逐鹿，故而使得小丘嶺名聲大噪。
　　女子沒有繼續南下，就在小丘嶺止步不前。
　　另壹邊，徐北遊和秦穆綿也離開了河內府，有張無病的手令，輕易通過邊關，徑直北上，進入草原地界。
　　草原廣闊萬裏，兩人行於其中，渺小無比，秦穆綿興許是因為將心底藏了多年的事情全部吐出之後，心情不錯，拎了壹只裝酒的碧玉葫蘆，邊走邊喝，期間她也曾舉起葫蘆向徐北遊示意，徐北遊看了眼秦姨的嘴唇，搖頭示意自己不喝。
　　秦穆綿輕抿了下嘴唇，眼神中有些玩味笑意，輕聲道：“南歸，我的年紀做妳祖母都綽綽有余，妳還在乎這個？”
　　徐北遊又看了眼女子頂多二十六七歲的面容，沒有說話。
　　秦穆綿也沒指望徐北遊能說出什麽，自顧說道：“妳是承平元年生人，承平元年的時候我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妳說能不能做妳祖母？妳小子也就是占了公孫仲謀和韓瑄的便宜，才能喊我壹聲秦姨，不過這樣也好，有了妳這麽個年輕人，還能讓我們這三個老太婆感覺自己年輕壹點，別看我們三個還保留著年輕時的容貌，可那顆心早就已經腐朽了，不說旁人，就說妳的師母張雪瑤，心境不穩，心性不定，這就是腐朽得厲害了，道門說心若磐石，可再堅硬的石頭也抵擋不住時光流逝，再說妳，雖然頭發白了，但還有壹顆年輕人的心，還能有那股奮發向上的精神，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可謂是占盡天時。”
　　徐北遊終於開口說道：“飄風驟雨不可久長，誰都會老的。”
　　秦穆綿點頭贊同道：“這話說的沒錯，任何人都會老，哪怕是天上的長生神仙也不是永恒不滅，也有天人五衰之說，當年道門大真人微塵就有壹門喝破天人五衰的玄通，可以削去尋常地仙的境界修為，很是厲害。不過話又說回來，所謂修道修行，其實就是壹場逆天道之舉，天道不容許長生，我們偏要求壹個長生，可惜能求得長生的人微乎其微，放眼當今天下也僅有秋葉壹人有望長生而已。”
　　徐北遊又沈默起來，放眼劍宗歷代祖師，除了開派的上清大道君之外，其余祖師無論如何修為高絕，都未能求得長生，哪怕是已經踏足了神仙境界的師祖上官仙塵，仍是難逃身死。
　　秦穆綿將手中的碧玉葫蘆掛在腰間，緩緩說道：“本來蕭煜也有望長生的，只是他選擇了另外壹條路，早年時他曾對我說過，大道求索千年，枯度光陰；佛前輪轉九世，渾渾噩噩；儒家為天下謀，求萬世太平，可哪裏做得到？什麽都不如做壹世之尊，用鐵蹄錚錚，踏遍這萬裏河山，看這江山如畫。”
　　徐北遊忍不住誠心贊道：“不愧是開國帝王。”
　　秦穆綿感慨道：“我年輕時是玄教聖女，因為與教內長老不和，於是離開後建，壹路顛沛流離去了東都，見到了當時還落魄不堪的蕭煜，那時候我也沒覺得他這人如何了，要地位沒地位，要修為沒修為，甚至還與他在雨街上有過壹場互殺，說來妳可能不信，我差壹點就殺了君臨天下的蕭皇，後來算是化敵為友，壹起離開東都，那時候我希望他能陪我壹起去後建，可他拒絕了，與林銀屏壹道去了草原，當時我也沒覺得如何，只當他是不識擡舉，後來他在草原上步步登頂，我也沒有太多想法。”
　　秦穆綿嘆息壹聲，“直到東都之變，上官仙塵腳踏萬劍西來，道門老掌教騎龍下山，我當時也在東都城中，被壹位敵對的玄教長老堵住去路，那時候的我修為低微，不是對手，眼看就要身死，剛剛親自手刃了大鄭神宗皇帝的蕭煜破墻而入，將我救下，我這才猛然發覺當初那個要被我護著的男子已然能反過來保護我了，從那時候起，對他就有些放不下了，再回想起當初，還有些不甘心，經常會想，當年如果我再堅決壹些，他是否就隨我壹起去後建了？於是越發不能釋懷。”
　　徐北遊砸了砸嘴，欲言又止。
　　秦穆綿淡笑道：“有話就說，別藏著掖著的。”
　　徐北遊斟酌了下言辭，輕聲道：“我壹直想不明白，當年蕭皇劍斬傅先生之後還能力敵上官師祖，這是何等修為，說是天下第壹人也不為過，後來登頂天下，身為帝皇之尊，舉國之力盡在其手，又有天子氣運加身，怎麽會說死就死了呢？”
　　秦穆綿沒有太多悲傷神色，平靜道：“他天下無敵的時候，剛剛三十歲，而他卻是在及冠之年才開始踏足修道壹途，不過十年的光景，既沒有妳的劍宗十二劍，也不是什麽謫仙大材，那他憑什麽用十年的時間就能天下無敵？所謂的無敵都是向老天借來的，可既然是借，那就要還，而且還是利滾利，如果還不起怎麽辦？那就只能去死了，人死帳消。”
　　徐北遊感嘆道：“用半生壽命換半生榮華啊。”
　　秦穆綿微笑道：“以前我經常會想蕭煜到底憑什麽壹步步登頂的？後來我想明白了，他其實是靠壹個‘賭’字，這家夥就是喜歡賭，雖然這個‘賭’字很不好聽，可又找不出壹個更恰切的字來代替它，每壹步都是壹次豪賭，就是這麽壹回事，啪的壹下押上去，買定離手，成了，君臨天下，不成，萬事成空。”
　　“可惜啊，豪賭是要本錢的，蕭煜向老天借本錢豪賭，雖然贏了賭局，但也賠上了壹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