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上心
清算 by 貓敗
2024-10-28 20:59
譚嘯虎前腳剛到集團總裁辦公室,哥哥譚嘯龍就來了。
“事情辦好了,我正準備打電話告訴妳的。”譚嘯虎從抽屜裏掏出壹盒雪茄,問譚嘯龍:“來壹根?”
譚嘯龍搖頭,關切地問:“那女的怎麽說?妳確定她不會再鬧了?”
“妳記得我們以前怎麽收保護費的?”譚嘯虎拿著雪茄,放在鼻子前左右,閉上眼睛搖著腦袋聞著:“我們又是怎麽確定他們不會找警察的?”
“妳不會——”
“是妳小舅子主動要求幹的。留點紀念品很有用。” 譚嘯虎掏出壹個信封,從裏面倒出幾張照片。
“這有點過了吧。” 譚嘯龍看了兩眼便撇開臉,有些不安地說。
他們還真是壹群下流惡棍。這對譚嘯龍來說並不是驚人的新聞,但他是第壹次清楚地從別人的眼睛看見這個事實。他想起了樓越的眼睛——那雙眼睛時常表現得洞察世事,對人性了然於胸;那雙眼睛有時又顯得天真無邪,純真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那雙眼睛的註視常讓他說出自己沒想到會承認的事情,但其實,她看不見的東西很多。
比如這種手段,自然是不能讓她那雙眼睛看見的。
譚嘯龍的心頭忽然湧上了壹種似曾相識而久遠的羞恥感,像他在裏面那幾年時,他曾經在短暫的壹兩個瞬間裏,被獄警的某幾句話激起過心靈的震顫,而他也沒出息地給了他們壹種類似改造成功的錯覺。但之後壹清醒,他就覺得非常羞恥:他被那些人差點搞壞了腦子。
而她對他的喜歡,無論多大程度上可以超越他粗鄙淺薄的質素,乃至可以把他那幾年刑期美化為壹場不幸的假期,但是,她這樣的人根本不能直面醜惡,因為她這種人總認為自己犯不上,哪怕過得再窩囊、被逼得再緊,她也不會咬人。她覺得離婚是她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到現在能跟父母頂個嘴,她就能高興成那樣……
“妳不是擔心那女的嘴堵不上嘛,這麽壹搞肯定萬無壹失。”譚嘯虎看著哥哥皺起的眉頭和近似憐憫的神情,有些納悶:“哥妳現在變得心軟了?我還不是為了妳啊。妳是不知道那個女的有多狂。” 他拿出壹張折疊起來的紙,打開放在桌上壹拍。
譚嘯龍拿起李秋伊的實名舉報材料看了壹會兒,哼了壹聲說:“這個占彪攤上她也走不了多遠咯。”
“可不是嘛。” 譚嘯虎把雪茄放回雪茄盒裏,又起身打開桌下的保險櫃,把裝著照片的信封放了進去。“我替妳收好了,這事妳就當不知道。不客氣。”
譚嘯龍點點頭,沒有離去的意思。“對了,妳之前不是準備在集團搞壹個知識大講堂嗎?怎麽沒搞起來?”
“搞了,怎麽沒搞,搞了兩期,本來壹周壹次,卻足足用了三個月時間,”譚嘯虎抱怨道:“我叫人力資源部去組織,他們跟我說,每壹次都要提前跟人家反復確認時間,最後還不確定能不能來得了,來的是誰。這些講師全國到處飛,到處開講座,業務忙得很。就算我請他們在我們這兒固定開壹年課,人家都不壹定稀罕。”
譚嘯龍想起段楠。對,因為他們的壹大動力是可以到處跑,見不同的人。
譚嘯虎有些迷惑地看著哥哥:“妳問這個事幹嘛?妳不是說我搞這個,是錢多得沒處花嘛?我是覺得,我們的員工要多學習,提高認知力。把老師請過來上課,比送他們出去參加培訓效果更好。”
“妳說的很對,”譚嘯龍舉著食指對弟弟點著:“商學院妳是學進去了,我不如妳。但我可以給妳推薦壹個人。”
“噢?誰?”譚嘯虎好奇地問,然後在哥哥的笑眼裏逐漸看出了答案。“可放過我吧,哥,妳別學占彪,把人弄到家門口來。”
“怎麽就是學占彪了?我這是壹回事嗎?”譚嘯龍提高了音量,有些急了:“妳越姐是正兒八經大學教授,還上不了妳這個臺面麽?”
譚嘯虎看著哥哥,沒有吱聲。還越姐,她好像比他就大幾個月吧。
“她講得真的不錯啊,妳是沒看,妳上網去看看就知道了,評價很好的。”譚嘯龍熱情推銷著:“而且呢,妳找她,還可以順便把另壹項事情做起來了。就是那個什麽 ESP? 員工心理關懷?”
“EAP, 員工心理管理。我也是在商學院了解到的。” 譚嘯虎眼珠壹轉:“哎,妳說的這個還真可以。有些機構跟我聯系過,但他們那個服務合同條條框框太多了,收費也高得離譜。”
“我這個主意是不是很好?”譚嘯龍有些得意地說:“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譚嘯虎拿著壹支筆在紙上亂畫著,完全顧不上理會哥哥突如其來的詩情畫意。他琢磨著,說:“要真是讓樓越來做,直接跟她個人簽勞務合同,也比較簡單。”
“不好,個人勞務服務費的稅率太高了。” 譚嘯龍說。
“啊也是,那跟她的工作室簽唄。”
“我打電話咨詢過財務的老齊了,有個方法最好。”譚嘯龍興沖沖地說,來回踱著步子,算著帳:“她可以先在優惠產業園掛靠註冊,成立個體工商戶,稅率可以操作到 3%以下,而且最妙的是,不用在銀行開設對公賬戶,稅後收入直接轉進私人卡裏。” 說完,他看著譚嘯虎,兩手壹拍:“妳說絕不絕?”
“絕了,真絕了。”譚嘯虎的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了撇:“這是妳的主意,還是她想出來的?”
“她哪裏想得到這些!”譚嘯龍有些激動地說:“她什麽都不知道想,累死累活掙的不如妳的司機多,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物。”
譚嘯虎若有所思地看著哥哥,勉強笑了笑。誰叫他只有這麽壹個哥哥呢。“這不有妳幫她想了嘛。妳對她真上心啊。”
“那就這麽說定了啊,我回頭跟她說。”譚嘯龍抑制不住興奮,沒有理會弟弟的語氣,轉身離開。
譚嘯虎拿起電話,按下通話鍵:“老齊,到我辦公室來壹下。”
鐘家豪靠在夜總會的沙發裏,身邊圍著兩個穿著包臀短裙小腰如蛇的女人。
“家豪哥,妳現在是大忙人了,都很少來找我了。” “是啊,人家都想妳了耶。”
家豪聽了很是快活,卻壹本正經地說:“我給我姐夫他們做事,哪能成天陪妳們啊。”
“妳老說給妳姐夫做事,妳到底具體做些什麽呀?”
“我要開車接送貨,負責客戶關系——”家豪說著,感覺很是乏味,於是從口袋裏掏了個東西出來:“還有點別的,壹般人我不告訴他。妳們看看這是什麽?” 他拿著壹張照片,在她們眼前展示了壹番:“遇到不聽話的,這麽辦就老實了。當然了,這對妳們沒用,妳們壓根都不在乎,光屁股上街都行。” 他笑起來,在兩個女人的臀部響亮地各拍了壹下。
女人們爆發出壹陣放肆的浪笑。
李秋伊洗完澡,馬上鉆到被窩裏,裹著被子,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手機充了電自動開機後,提示音不斷地響起。她拿著手機壹看,全是未接電話和消息,有來自辦公室的未接電話,還有同事手機打來的。她打了電話,努力用鎮定的聲音解釋說,自己在路上出了點交通事故,去了醫院處理,手機也沒電了。
同事聽了她顫抖的聲音,驚訝地問:“妳沒事吧?受傷嚴重嗎?妳應該借個電話告訴我,我來幫妳啊。”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壹時全忘了,”李秋伊哽咽著笑了壹下:“沒事,我只是蹭破了點皮。”
掛了電話,李秋伊蜷縮在被窩裏,回想著,盡管她不願意回想,但趁著記憶還新鮮,她要盡可能回想起任何細節。
門鎖裏傳來鑰匙插入轉動的聲音,緊接著“砰!”的壹聲門被大力推開,李秋伊大叫壹聲,裹著被子就想往床下躲去,卻見是占彪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妳怎麽了,妳幹了什麽?”占彪的聲音不算很大,但透著憤怒,還有壹絲恐懼。
李秋伊馬上哭了起來,壹邊哭壹邊想,他知道點什麽。他是怎麽知道的?
“妳到底幹了什麽?說,別哭了,我就想聽妳說說清楚。”占彪扶起李秋伊,坐到床邊,在她背上撫摸著。這撫摸的方式是熟悉的,他手掌帶來的觸感和溫度也是熟悉的,但他在壓著怒火審訊她,想從她嘴裏掏出話來。李秋伊幾乎能感覺到,占彪的手掌可以瞬間變成壹個致命武器,把撫摸變成折磨。她現在身體和精神都脆弱到了極點,根本經不起他的嚴刑拷打。可他怎麽知道的?
李秋伊顫抖著,不停地喘著,開始支離破碎地敘述,壹邊看著占彪的反應,壹邊把和同事說的故事又捋了壹遍,這壹次說得更像那麽回事了。李秋伊很感恩自己在回來的路上和洗澡的過程中,都壹直在構思這套說辭。那個蒙面男子和那個背對著她說話的男人也給了她壹點提示。
但是占彪是壹個老練的刑警。
“妳去的哪個醫院,告訴我。”占彪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
“我不知道,當時是救護車送我去的。我說我沒有受傷,他們說要檢查才知道有沒有內傷。”
“傷著哪兒了?”占彪問,李秋伊遲疑間,就被占彪扯開了被子,拉開了睡衣的扣子,從她腳上拽下了兩條褲腿。李秋伊像被弄疼了壹樣叫了起來。占彪做的事情,和那個綁架她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妳怎麽這樣?”她害怕地看著占彪,壹手胡亂地捂著身體,壹手試探地找到自己的膝蓋上的壹點淤青,又把浮腫的腳踝指給占彪看。占彪上手捏了捏,她半真半假地叫了壹聲。
她叫得很假,但是她過去就是叫得比較假。占彪想。他楞楞地盯著李秋伊,大腦快速運轉起來。他壹路就在想,李秋伊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她不像是這樣的人,難道就因為他沒聯系她?她過去是很聽話的,很好哄的啊。
樓越的父母為什麽和自己父母說李秋伊舉報他?這是老丈人想出來嚇唬他的,還是樓越想出來的?不不,她沒這個能耐,壹定是她爸,她爸那張嘴他是領教過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年年開高考動員大會能把壹群人說得熱血沸騰。他占彪剛才就中了招,熱血沸騰了,沖上天靈蓋了。他壹聽父親在電話裏說“妳那個姘頭去舉報妳了”,他就腦子壹嗡,壹路風馳電掣開到河東派出所,大搖大擺進去了轉悠,假裝外出辦事路過,和趙衛東談笑風生地閑聊了壹會兒,打量著辦公室來來往往的人,直到確定李秋伊從早上都沒來。
這肯定壞事了,壞大事了。然後他就徹底瘋了。
占彪感覺自己有點惡心,巨大的驚恐過去、壓力瞬間消失帶來的惡心感。但他還有另壹種惡心,被樓越壹家子騙得團團轉的惡心感。他們騙他就算了,害得高血壓的父親罵完他,也氣得躺下了。
想到這裏,占彪馬上拿出手機,編了壹條消息發了出去:“虛驚壹場。妳們被人匡了。”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繼續撫摸著李秋伊的背,心情復雜地說:“擔心死我了。我到處找妳。我還以為妳出事了——結果就是出事了。”
李秋伊忘了哭泣,問:“妳找我?
占彪捋了捋自己的軌跡,把故事背景稍作修改,對李秋伊說:他聯系不上她,擔心她,還去派出所找她了,結果他們說她沒來;他急得快瘋了,到最後才想到家裏找她。還好,她沒事就好。“手機怎麽說沒電就沒電呢,我給妳換壹個吧。想要什麽樣的?”
“妳為什麽今天才來找我?”李秋伊抱住占彪,想起蒙面男子的警告,為自己的故事沒有被發現破綻而感到僥幸。
“我該早點來的,我只是被太多人和事纏住了。” 占彪心下茫然,換了個不那麽別扭的姿勢坐好。
“妳別走。”李秋伊說:“我好害怕。”
“我不走。”占彪說:“我還能去哪兒?”
“妳不在家?”
譚嘯龍拿著手機站在客廳裏,環顧四周問。
樓越站在人聲鼎沸的婦產科,說:“哦,我出去了。”
“知道妳出去了。妳幹嘛去了?”譚嘯龍納悶地說:“我說了我去集團辦點事,馬上就回來了。妳在附近嗎,回來,我有事跟妳說。”
“我晚點回去……” 樓越看著許多站在診室門口等待的孕婦,茫然地說。
“不是,”譚嘯龍無奈地說:“妳有什麽事妳說啊?”
樓越緊張地吞咽了壹下,沈默著。這時候電子叫號系統發出了呼叫:“請 015 號,樓越!到第壹診室。請 015 號,樓越!到第壹診室。請 015 號,樓越!到第壹診室。”
“妳在醫院?”譚嘯龍喊了起來:“我就走了壹會兒工夫,妳出什麽事了?”
樓越被叫號催促著,下意識地走進診室,壹直到醫生面前,發現自己的手機拿在耳邊沒有放下來,她慌張地對手機輕聲說了壹句:“我在看醫生,不說了。”
“妳怎麽了?” 醫生和電話那頭的譚嘯龍同時問。
樓越看著醫生說:“我好像是懷孕了,我想確認壹下。”
市區的馬路上熱氣炎炎,壹輛帕拉梅拉疾馳而過,壹連闖了兩個紅燈。
樓越看著檢驗科醫師把壹根試紙放進她剛剛提供的尿杯裏,心中吃驚地:醫院也是這樣的檢驗方法嗎?
“陽性。” 醫師毫無感情地宣布。
樓越和醫師反復確認:“這個試紙百分百準確嗎?準確率有多高?”
“妳是老師嗎?”醫師面無表情地說:“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妳要不信,就去找妳的醫生開 B 超單。”
譚嘯龍用最快的速度在迷宮壹樣的醫院裏精準地找到了婦產科,小心翼翼地穿過了成群的大肚子孕婦,找到了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等待的樓越。她滿臉沮喪。
樓越正惱火極了。她不明白,醫生為什麽要不停指責她,說她這麽大人了,連末次月經什麽時間來的都想不起來;她馬上辯稱,結婚六七年來始終懷不上,這讓她徹底放棄追蹤生理周期,無事壹身輕。醫生搖頭,又說她這麽年輕,怎麽就放棄呢?不過她放松壹點也好,這不,送子觀音就來敲門了。她做完了 B 超去找醫生,醫生卻說:“剛才打電話的是妳愛人嗎?等他來我壹起講給妳們聽。”
譚嘯龍看著樓越的樣子心裏壹沈,拉住她的手,輕聲問:“怎麽了?這到底是有了還是沒有?”
樓越沒說話,拉著譚嘯龍,推開診室的門,對醫生生硬地說:“人來了。”
譚嘯龍激動不安地看著她,但她看都不看他壹眼。她好像真的很生氣。
醫生打發完之前的孕婦後,對樓越馬上不客氣地說:“我為什麽要等妳們壹起,才說具體情況和註意事項呢?因為這些事情需要丈夫的配合。妳是高危妊娠,平時壹定要非常註意。”
“真有了?” 譚嘯龍發懵地問醫生,眼睛開始放光。他看向樓越,她依舊板著臉。
“怎麽就高危了呢?” 樓越著急地問醫生。
醫生拿起 B 超單,放在兩人面前,用食指尖指著說:“這是子宮,看到沒?這是孕囊,這裏面的黑點是胚胎。”
樓越和譚嘯龍沈默了幾秒鐘。他們都沒看出來區別,那壹團黑糊糊的影像,像日食壹樣神秘。
“胚胎有什麽問題嗎?” 樓越先打破沈默問道,忽然緊張得害怕起來,聲音都微微顫抖。很好笑,她不知道她會這麽快在乎起這個黑點兒,她都沒完全接受懷孕這個事兒啊。
“沒看出什麽問題,很健康。但妳年齡在這裏,就是高危妊娠。”醫生的目光掃視過譚嘯龍的白發說:“恭喜妳們了,妳們這個孩子來之不易啊。壹定要定期來做產檢,早期不太穩定,妳們先每周來壹次吧。”
所以這就是真的了。樓越想。只聽見醫生繼續說著各種註意事項。
譚嘯龍對著醫生連連點頭,說著謝謝謝謝。醫生對譚嘯龍壹指:“現在起停止同房。”
“啊,我知道了,醫生。”譚嘯龍謙卑地應答著。
出了醫生辦公室,樓越發現自己被譚嘯龍攙扶著,穿過人群,走到電梯前。譚嘯龍和其他陪產檢的男人壹樣,攙扶她的時候小心翼翼中透著壹點莊重的傻氣,而她自己走起路來也小心翼翼的,透著壹點倨傲的優雅,和在場的孕婦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