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夜屍

　　沙沙沙……
　　院中樹影投在紙窗搖搖晃晃，屋外風聲擠進門隙，油燈昏黃明明滅滅，相隔壹個簾子的夥計牙齒噠噠的磕碰輕響，眼睛壹眨不眨盯著靈床停放的女屍。
　　店家夥計看了好壹陣，眼睛酸澀，眼皮耷拉，睡意襲來，朦朦朧朧間只聽嚓嚓的輕響，瞌睡的夥計壹個激靈醒來，連忙擦了擦眼睛。
　　模糊的簾子那邊，油燈搖晃，靈床上的屍首蓋著白布直挺挺坐了起來。
　　‘我……我的……娘咧……’
　　看到掌櫃已死的婆娘坐起，揭開身上的紙被，僵硬的雙腿放下來，動作間，蓋在臉上的白布滑落，露出淡金色的臉孔，眸子灰色無神，口鼻歪斜，發青的舌尖含在唇邊，壹搖壹晃慢慢走過簾子。
　　咕~
　　夥計吞了壹口唾沫，閉上眼睛，將頭蒙在被子下，卷縮起身子。
　　‘早知……就不掙掌櫃那十幾文……’
　　過得壹陣，屋裏好似沒有動靜傳來，夥計悄悄挑開被子壹道縫隙，昏黃燈火間，只見壹道穿著壽衣褲的身影來回走動，某壹刻，像是感覺到有人偷看，猛地轉過身面朝過來。
　　夥計“啊——”的大叫，掀開被子就見面目呈淡金，死氣沈沈的屍體站在床邊，頓時嚇得翻下床榻，屁滾尿流的跑去拉開門扇。
　　“掌櫃！妳婆娘爬起來了——”
　　驚恐的嘶喊響徹後院，就聽閣樓上原本還亮有燈火的房間直接吹滅了燭火，門窗接連兩聲嘭上。
　　‘妳娘的……’
　　夥計心裏罵罵咧咧壹句，身後堂屋傳來女屍腳步聲，也不敢停留，沖去後院側門拉開，徑直跑了出去，感覺女屍在後面，也不敢回頭，瘋跑出巷子。
　　嘭嘭嘭！
　　跌跌撞撞間，夥計邊跑邊挨家挨戶使勁拍打附近別家房門，幾乎嚇得哭喊出來。
　　“誰開門放我進去啊啊……”
　　夜風吹過長街，倉惶奔逃的人影跑去的方向，壹棟閣樓下面房間門縫還有燈光亮著。
　　“……唉，老朽過去壹看吶，真是老妻的屍體，妳們說人都死了，怎麽就還能起來把自個兒親人給害了啊，也不光我這壹家，鎮裏頭還有十多戶跟我家情況壹樣，現在誰家中死人了，家裏人把屍體壹停，連夜離開，去外面躲兩天再回來，可其他附近鄰家走不了啊，這不天壹黑，家家戶戶立馬關門閉窗，不敢外出，生怕那屍體跑進來，還特意加高了門檻，畢竟屍體僵硬，膝蓋彎不了。”
　　夜色犬吠，油燈靜謐的桌上燃燒，聽到老頭講出鎮上怪事，陸良生細細思索，他倒是不怕妖邪近身，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屍變講究條件，要麽陰氣極重，要麽有其他外在引起。
　　而且，只要這方剛死人當夜就會起屍，未免有些太過蹊蹺。
　　“老丈，這鎮子可有土地廟？”
　　“沒有沒……”
　　說到這，老頭頓了壹下，忽然記起什麽，看去面前的書生。
　　“好多年前是有的，那時老朽也四十來歲，好像是下過大雨，電閃雷鳴的，過後聽說鎮口的土地廟塌了，那時候兵荒馬亂的，也沒人搭理，壹來二去，都忘記了，公子是覺得是因為土地廟的緣故？”
　　陸良生忽然耳邊隱隱約約聽到外面街道聲響，面上不動聲色，笑道：“或許是吧。”
　　“唉，土地廟確實該修修了，對了，公子與道長連夜趕路，怕是還沒吃飯吧？”
　　老頭從長凳起身，取過油燈點燃壹把稻草傳進竈口，又掰了幾根樹枝搭火。
　　“不嫌棄的話，老朽給二位做頓飯菜，反正家中也只有我壹人，米糧都還有剩余。”
　　轉過頭間，只有書生還坐在那裏，朝他拱手稱謝，而壹旁的道人卻不知什麽時候離開。
　　“那位道長呢？”
　　陸良生笑了笑，指去後院：“他去茅房如廁，等會兒就回。”
　　屋外街道，被說去茅房的道人，挎著黃布口袋在街上飛奔，蒙蒙霧氣彌漫，隱約壹道身影哭喊敲門，朝他這邊過來。
　　跌跌撞撞邊跑邊回頭，回頭時，正好見到壹身道袍的孫迎仙，整個人激動的“哇！”壹聲哭出。
　　“道長，救命啊！”
　　跑過去，直接撲到道人腳邊，抱住他腳脖，在地上側躺指去後方薄霧籠罩的街道。
　　“我家掌櫃的婆娘屍變了。”
　　“壹直逮著我追，我好怕啊！”
　　女屍？
　　孫迎仙神色嚴肅，壹勾腳將地上的夥計甩去旁邊翻滾開去，從腰間黃布袋裏翻出幾張符箓夾在指間，偏頭看向地上的夥計。
　　“屍體年芳何許，容……可恐怖猙獰？”
　　夥計沒反應過來，話語都在哆哆嗦嗦：“嚇……能嚇死個人。”
　　頃刻，夾在道人指間的幾張符箓頓時放去口袋，重新抹出紅線、和壹柄小劍，理也不理那夥計，穿過霧氣，壹道身影搖搖曳曳奔跑而來，手指壹勒，直接照了上去。
　　紅繩勒過女屍脖子，孫迎仙手臂飛快繞圈，小劍刺去對方後腦，暗紅血漬順著鋒口滑落壹瞬間，女屍雙臂壹伸，向後橫掃，道人往下壹縮，捏著紅線飛快擡手按去屍體額頭，像是線的壹端像是粘在上面。
　　道人疾步後退壹跨，拉伸紅線壹拔，黑色沿著女士額頭蔓延過紅繩，屍身僵在原地壹動不動了。
　　“成了。”
　　孫迎仙將泛黑的繩子壹卷，掏了張符箓裹上，就那麽點燃丟去街沿燒了。
　　將那具屍體推倒在地，壹個縱身躍起踏上旁邊房頂，踩著瓦片嘩啦啦縱去來時的巷子，腳下壹蹬院墻，輕盈回落到院中，拍了拍道袍走進房裏，朝那邊書生挑了挑下巴，比了壹個放心的手勢。
　　不久吃過晚飯，外面響起壹陣叫喊，老頭跑出去看，過後搖著頭進來，大抵是女屍已經被發現了。
　　想到還有兩位客人在，也就不多說什麽，以免嚇著二人，便抱出兩床被褥走上閣樓。
　　“家中妻兒已過世，樓上也好久沒人住了，兩位可不要嫌棄。”
　　“不嫌棄，荒郊野外我二人也是常住過的。”
　　“那就好，那就好。”
　　或許孤寡太久，鎮子裏又壓抑，老頭壹邊鋪著床被，壹邊與陸良生、道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又聊了壹會兒話，老頭這才舉過油燈下去洗漱睡覺。
　　呼……
　　夜風吹拂，外面街道還有些許人聲，窗欞外樹枝輕搖拂在紙窗，道人搬了書架上來，倒去床榻，蒙著被子片刻就睡了過去，偶爾輕聲囈喃。
　　‘靜秋……小纖……嘿嘿……’
　　陸良生看他壹眼，搖搖頭，袍袖拂過，顯出壹盞清茶升起溫熱，拿過兩本《山海圖誌》籍著燭光坐在窗欞下細細翻閱壹陣，不久，還是拿出恩師註解的《至德》輕讀出聲。
　　“修身先正其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而人之所德，善言善行之舉……”
　　清茶熱氣裊繞，清朗讀書聲傳出窗欞，下方巷道，壹條細小黑影蜿蜒攀爬，細鱗收縮攀上樹軀，沿著搖晃的樹梢落去亮有燈光的窗欞。
　　嘶~~~
　　嘶嘶——
　　蛇聲嘶鳴，陸良生擡起臉來，壹條小青蛇盤在窗口，見到書生註意到自己，尾巴竟搖來搖去。
　　“竟跟來這裏，是來求緣的？也罷，那妳就在窗欞安靜的聽吧。”
　　燭火明亮，小蛇安靜盤卷，聽著書生清澈嗓音，吞吐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