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荒山野嶺

　　這個村子十幾代人靠山吃山，種地養人是本分，也難出壹兩個認字寫字的人。
　　陸良生會識字寫字的消息被傳開，陸老石那股氣消後就有些後悔，畢竟兒子是自己的，也沒問清楚，萬壹上了公堂，半天說不出壹個理了，不僅丟人，還要挨板子的。
　　急急忙忙回家時，陸良生房間裏，蛤蟆道人負著雙蹼坐在床沿，看著那邊寫寫畫畫的少年。
　　“為師也知妳心裏仿徨，但妳要想明白，村裏的人大多都是妳家親戚，外面常說壹句話：幫理不幫親，更何況，這邊既是親又占理，妳不站出來幫著大夥，就說不過去了，為善者，當秉持正義而立於天地，不惜此身。”
　　那邊，陸良生擱下毛筆，擡起頭，看向師父，薄薄的風繭推擠，露出苦笑：“師父說的，弟子又怎麽不想，可我從未上過公堂啊，見過最大的官兒，也就是鄉正，還是遠遠的看到過壹回。”
　　“去了，妳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令了。”
　　紫星道人坐在床沿，懸空踢著蛤蟆腿，前肢薄薄的蛙蹼扭動，努力伸出指頭，指著自己：“想想為師修道數十載，當初若非踏出壹步，豈會有今天這般修為高深？妳無非是膽怯，可做人啊，哪有壹輩子躲在後面的。”
　　“修為高深……”陸良生上下打量他。
　　蛤蟆收回手，撇到身後：“為師指的是以前。”
　　話語頓了頓，被徒弟嗆的差點忘了後面的話，重新組織言語，站起來，在床沿上走動，繼續說道：“反正這壹趟，妳必須要去，修道修道，就是修的人道，修的是心正，若此事不去做，有違良心，往後修行再難向前。”
　　彼其娘之……老夫連這些話都搬出來，妳還不去？
　　紫星道人說完，直直的看著那邊按著桌面，雙唇緊抿的少年，過得良久，陸良生緊抿的嘴唇這才松開。
　　朝師父點了點頭：“師父說的，良生記下了！”
　　紫星道人也長長出了壹口氣，跳上破舊的桌子，張開蛙蹼在少年手臂拍了拍：“如此想通便好，此去對簿公堂，為師隱隱算出，妳還有段奇緣，放心去就是。”
　　看著面前被說動的少年人，壹雙透著紅點的蟾眸綻放兇戾：老夫又加了壹段吸引妳的話，不信妳不想去。
　　那邊，陸良生也落下肯定的話語。
　　“是！師父。”
　　這時屋外，陸老石也趕了回來，聽到聲音，紫星道人連忙四肢趴伏，房門就被推開。
　　“爹，什麽事？”少年有些詫異的看著走進來的父親。
　　走進房間的陸老石看著兒子，頗有些內疚的搓下滿是老繭的掌心，溫吞的性子又上來了：“良生吶……去衙門那事……”
　　話還沒說完，那邊兒子的話已經搶先說道：“沒事的爹，我會去的。”
　　“妳……真去啊？”
　　對於兒子的回答，陸老石也有些錯愕，轉念壹想，良生這些年越發變得懂事，該是明白村裏如果遭受不公，怕是許多人要挨餓的。
　　就這麽說定之後，村老召集了八個漢子，給陸良生講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又商議去公堂的壹些說辭才在深夜散去。
　　第二天壹早，各家各戶湊了點路上的幹糧和壹些盤纏，陸良生也騎上家中那頭老驢，帶上幹糧和零零碎碎的銅子，與同村的八條大漢，壹起踏上之前走過富水縣城的那條路。
　　老驢啊哇啊哇的啼鳴聲裏，蹄子慢騰騰的邁開，少年斜挎後背的包裹中，紫星道人卷縮壹坨，壹搖壹晃裏，與銅錢磕磕碰碰。
　　閉著眼，口中卻是輕哼哼。
　　“按這個速度，到了那縣城怕也是第二天了……”
　　隊伍走的很慢，壹來通外山外的道路崎嶇並不好走，二來，這次出門不像人多的時候，那般隨意，小心謹行，提防劫匪。
　　到的天色暗下來，距離富水仍有十五裏左右，雖然後面的路程相對好走，可行了壹天，人始終會感到疲憊、瞌睡。
　　那八人便與陸良生商議在外面將就對付壹晚，山裏人沒有那麽嬌貴，只要不下雨，就算睡荒草堆也能闔的上眼，不過情況並沒那麽糟，這條道村裏人也走過很多次，前面丘陵半腰，有幾間茅草屋。
　　以前是有人住的，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搬走了，或死了，就壹直空了下來，田地也沒人打理，有時候不想趕夜路，或遇到大雨，也會到那邊借住壹晚再走。
　　陸良生擡起頭，目力所及的丘陵，都被黑色的樹林籠罩，夜空雲朵遊走，露出半輪清月。
　　嗷嗚——
　　狼聲響起遠方，樹林裏，沙沙的腳步踩過落葉，籍著透過樹隙照到地面的月光，八人走在前面，朝他們口中說的破舊茅屋過去。
　　陸良生牽著老驢走在後面，不斷的觀察四周，遠方的山勢在黑暗中的輪廓如同蹲伏洪荒巨獸，樹隙間灑下的月光，伴隨偶爾傳出的狼嚎，令人毛孔悚然。
　　“前面就到了。”
　　前方傳來聲音，讓陸良生稍稍感到心安，手中牽引的老驢卻是有些躁動，噴著粗氣不願跟上，但還是被少年拖拽追上去。
　　走上壹截緩坡，清冷的夜色裏，坡上是倒塌了半堵土墻的小茅屋，很久沒人打理了，墻倒後，房頂也陷了下來。
　　推開歪斜的門扇，吱嘎的低吟聲裏，灰塵簌簌的落在肩頭。
　　陸良生被嗆的咳嗽幾下，屋裏黴味很重，不過地上那堆燒過的木料，證明偶爾確實會有借住的人來過這裏。
　　不久，火堆再次點燃，有人拿出陶罐架在上面，將大夥手中的幹糧掰成數塊煮上，加上水，煮開的幹糧便是能節省不少。
　　跟良生壹路的八個大漢都是自告奮勇壹起出來的，村裏沒有多少農活，自然想出來見見世面，若是幸運謀到壹份好差事，那就不用回去了，最少也要等到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
　　湊合對付了壹頓，八人便圍著篝火沈沈睡了過去。
　　陸良生此時還沒多少瞌睡，捧著另外壹本《青懷補夢》的書翻看，篝火劈啪兩聲彈起火星，夜蟲在角落壹陣壹陣的嘶鳴，安靜之中，放在墻邊的包裹鼓脹幾下松散開來，匍匐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爬出。
　　紫星道人掃過看書的背影，飛快的朝墻角壹塊缺口鉆了出去，站在月光下，看著這片荒山野嶺，像是感受到了什麽。
　　邁開四條腿飛奔起來，蛙蹼啪嗒啪嗒踩過厚厚壹層落葉，張開的嘴裏，長舌都隨跑動拖拉到外面向後飄蕩。
　　沿著壹條小溪往山上去，躍過壹根橫臥的朽木，站到壹塊大青石前，那對蟾眼興奮的盯小溪流出的山壁，幾塊布滿青苔巖石之間，縫隙深幽，裏面似乎還有更大的空間。
　　“出來……”
　　蛤蟆人立而起，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微微擡起了臉：“老夫有事吩咐妳這小妖！”
　　聲音在山林間回蕩，靜謐的林葉忽然胡亂搖擺，嘩啦啦的響成壹片。
　　堆積交疊的巖石夾縫，深幽的夾縫深處，有著沙沙沙的聲響，下壹刻，壹對猩紅的顏色亮了起來。
　　“哼……壹個通靈期的小妖。”
　　紫星道人負著前肢，指去來時的方向。
　　“老夫讓妳去殺人，吃了也無妨，算是送於妳這後輩的壹份小禮。”
　　巖石縫隙，兩支長長的黑影探了出來，還以為是樹枝竹竿壹類，待劃到月光照射的範圍，乃是壹對淡紅色的蟲須，在空氣裏晃來晃去。
　　片刻，嘶啞尖銳的聲音伴隨蟲的啼鳴從縫隙裏傳出：“妳也是妖，為什麽不去？”
　　紫星道人蹙眉，這家夥竟然還會反問。
　　然而不等他開口，那邊尖銳的聲音化作低沈的笑聲：“壹個小蛤蟆，也敢在我的山頭指手畫腳……嘿嘿……妳的小禮，我會收下……不過，妳看起來也很好吃。”
　　紫星道人心臟頓時壹抽。
　　“……這通靈期的妖物怎麽這般聰明？”思緒閃過腦袋的壹瞬，扭過蛤蟆身，轉身就跳下大青石，撒開那雙蛙蹼狂奔起來。
　　身後，轟的巨響，山石崩裂飛濺，掉進溪水濺起水花的瞬間，那深幽之處，猩紅的眸子飛速的遊移而出，清冷的月色拂過壹道道環節，碎裂的石塊上，密密麻麻的蟲足蔓延過去，鉗子般的口器‘哢哢’碰響，發出壹聲長嘶。
　　奔跑的蛤蟆回頭看了壹眼，小短腿瘋狂的邁開。
　　“老夫怎麽就那麽倒黴……”
　　後方，壹條巨大的蜈蚣，蜿蜒遊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