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大廈已傾各西東

　　“葉公，為何不安排在後半夜，乘著賊人後半夜睡熟之機，再引燃火藥，炸開城墻，乘勢攻城，讓賊人防備不及？”
　　葉暢準備用火藥炸城，此時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故此，眼見葉暢下達命令，身邊的淳明有些好奇地問道。
　　“若我們面對的真是強敵，自然選擇後半夜較好，但如今城中還有什麽強敵麽？”葉暢笑道：“壹群喪膽之輩，不過就是借站堅城壯膽，我若當他們的面，把他們看似堅固的外殼給剝了，妳道他們會如何選擇？”
　　城中逆軍還有近二十萬，但並不是說，這二十萬人都是安祿山、史思明的親信死士，雖然大半是能跟他們壹起造反的部下，但若真到事不可為，他們也未必願意陪安祿山史思明壹起去死。
　　即使安祿山能控制住將領們的家人來威脅他們，卻也控制不住每壹個士兵。城墻若破，這些士兵哪裏還會有死戰之心？他們在長安城中搜刮得已經肥了，唯壹的想法，應當是如何化妝成百姓，逃回家鄉去當個富翁才是。
　　而兵士都逃了，只留下那些將領，又能有何用？
　　“而且，卞平得到的消息，安祿山在長安城中也有所準備，他想要給我壹座火城，若我是安祿山，必然會選擇在炸城之前突圍逃走，棄尾求生。他和妳壹樣，肯定以為我是在後半夜炸城，絕對不會想到我會挑午時剛過就動手！”
　　說到這裏，葉暢背手而立，在他面前長安城如山壹般巍峨聳立。
　　“差不多了。”摸出懷表，葉暢喃喃說了壹聲。
　　懷表亦是遼東鐘表工坊的新式產品，目前的體型還是偏大，約有壹掌方圓，而且因為唯有最出色的工匠手工制作，才能保證其精度，故此產量極低，拿到市場上去賣，壹個價值就數萬貫。
　　懷表上顯示的時間是午時十二點十四分。
　　當懷表時間指到十二時十五分時，地下隆隆聲響了起來，長安城開始劇烈搖動，城裏的人，無論是軍是民，都驚慌失措四散亂跑，等大地的搖動結束之後，他們才茫然四顧，想要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如果離長安北城、東城近的，可以看得到，長安城的北面與東面，都有壹大段城墻塌陷下來，只剩余斷壁殘垣。
　　城墻的缺口足有十余丈長，而塌陷的長度更是數倍於此，這樣的劇變，讓見到此情景的人，無論是兵卒還是百姓，都嚇壞了。
　　有關葉暢的種種傳聞，於是又浮現在他們心中。
　　特別是安史二人的部卒，前些時日長安城中流傳的潼關失守的消息裏，就有葉暢召來天雷，擊碎門樓的說法，今日發生的壹幕，與傳聞何其相似，都是壹聲地底悶雷，然後地動城搖，城墻塌陷。
　　不僅如此，當初之際，潼關上可還有大將蔡希德亦被雷擊殺而死，此次長安城上，兩段城墻，足有數百名將士或死或傷，甚至化為齏粉屍骨無存！
　　緊隨著城墻塌陷的，是唐軍開始進攻。安祿山與史思明不是沒有準備，他們雖然料錯了葉暢發動的時間，卻早早在城邊布置好了預備部隊，只待有個萬壹，就讓這些預備部隊去堵缺口。但城墻塌了那麽壹大截，連城外壕溝都被崩塌的石頭填了起來，這些普通軍士哪裏不駭然的？
　　這麽大的缺口，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堵上，而且葉暢還有手雷這樣的強兵，另外，他們去堵城，萬壹葉暢又召神雷來，豈不是白白送死？
　　原本城中守軍的精神支柱不過有二，其壹是對安、史之敬畏，其二是對長安堅城的信心。但現在幾乎是轉眼間，支柱之壹就已經崩塌，而此前安史內訌，也讓另壹根支柱發生動搖。
　　故此也不知是誰帶頭，這些叛軍幾乎都沒有猶豫，轉身便逃，根本沒有幾人去堵住城墻缺口。
　　即使還有少數忠於安、史者，壹見只剩余自己數人，也不得不跟著逃走。
　　安祿山正在看著親信收拾東西，他已經下定決心，今夜就縱火焚城然後再突圍遠遁。
　　“什麽聲響？”
　　爆炸聲傳來時，他猛然跳起，驚駭欲絕。
　　因為史思明內訌的緣故，他從興慶宮搬到了大明宮，大明宮便在城北，離被炸塌的城墻並不遠，那種震動傳來，加上巨響，安祿山已然明白，葉暢竟然於白晝之時炸開了城墻！
　　不應當是夜裏麽？葉暢那狗賊壹向不是自詡惜愛兵士性命，夜裏攻城更有利壹些麽？
　　安祿山腦子裏完全蒙了，過了好壹會兒，他猛然醒悟：現在不是反思自己錯誤的時候，而是想法子脫身！
　　“嚴莊，嚴莊人呢，快喚他來！”他連連叫道，然後又點了幾個自己親信將領的名字，這些人是他所信任者，也是他準備帶著逃離長安的核心力量。既然打定主意斷尾求生，除了這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他都準備舍棄。
　　點完這些人名之後，他又想起壹件事情：“慶緒呢，讓他行事，快讓他行事！”
　　他咆哮叫嚷，吼聲不停，院子之中的武士們也亂成壹團。他此刻失去了冷靜，揮動不知從哪兒抓來的皮鞭，見誰抽誰，使得院子裏更是亂成壹團。
　　叫喊了好壹會兒，才看到壹個熟悉的身影連滾帶爬地趕了過來，卻是安慶緒。
　　“父皇，不好了，不好了，北城、東城同時被炸開，如今唐軍已經入城，雖然我軍尚在抵擋，卻撐不住多久……”
　　“嚴莊呢，嚴莊這狗賊去了哪兒？”
　　“跑了，孩兒聽說他已經跑了，親兵都找不著人！”
　　“什麽，嚴莊也跑了？”安祿山聞得此語，總算是清醒了幾分，楞楞地問道。
　　“父皇，現在還管他做什麽，咱們得走啊！”
　　“來人，給我找到嚴莊，我要殺他全家，我要食其肉寢其皮！當然若不是他教唆，我如何會謀逆造反！”安祿山又暴怒，他只覺得血往上湧，兩眼發黑，原本還可以模模糊糊看得到壹點的視力，如今卻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瘋狂叫罵，原因在於他心中甚是清醒，他知道自己這壹次什麽退路都沒有了。原本斷尾求生的打算，因為葉暢反常的攻城時間而徹底作廢，葉暢已經做好了準備，而他的逃跑準備卻還沒有做好，就是想走，也難以走脫。
　　“父皇，別管嚴莊了，咱們該怎麽辦，妳快拿主意！”安慶緒雖然平日裏口齒不清，這個時候卻說得順溜起來。
　　“對，對，拿主意……慶緒，我給妳安排的事情，妳記得麽，點火，在長安各處都給我點火，就算死，也要讓葉暢和我壹起被燒死，李隆基，妳什麽都得不到！”
　　聽得自己父親有若瘋魔的聲音，安慶緒終於明白，這個時候還指望著父親拿主意，那純粹是等死。他二話不說，正準備離開，卻被安祿山壹把抓住了脖子。
　　“父皇，我這便去，這便去！”感覺到父親死死抓著自己，也已經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安慶緒叫道。
　　“還有，把他們全殺了，嚴莊，李豬兒，全部殺了，然後妳也死吧，陪我死！”
　　安慶緒猛然哆嗦了壹下：“父皇……”
　　“快殺，快殺！豬兒過來，給我殺！”
　　雙眼什麽都看不清的安祿山，此際滿心都是恐懼，他心裏越是明白，人就越是瘋狂，甚至想著拉這個世界與他壹起毀滅。
　　李豬兒在壹旁直哆嗦，乞憐地看著安慶緒。安慶緒心裏想著是如何擺脫安祿山，正在這時，聽得安祿山叫道：“為何還不動手，是了，是了，妳這豎子也要造反，我早該殺了妳，早該殺妳，立慶恩為太子，他比妳強得太多，妳這豎子……”
　　安祿山壹邊說，壹邊卡住安慶緒的喉嚨，意圖要掐死他。他雖然傷病纏身，但身體肥碩，力量奇大，安慶緒全力掙紮，卻也掙不脫。他既說不出話來，又呼吸困難，心中焦急不安，只能拿眼睛去瞄在壹旁的李豬兒。
　　李豬兒嚇得在那裏瑟瑟發抖，與他目光相對，突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祿山已經瘋了，殺子，殺奴，誰他都要殺！
　　若等安祿山殺掉了安慶緒，他李豬兒又豈能活？
　　此時李豬兒並不知道，安祿山因為氣血翻湧已經完全失明，他只知道安祿山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故此他壹咬牙，撲了過去，抽出安慶緒手腰間的劍，然後刺入安祿山的腹中！
　　安祿山只覺得腹中劇痛難忍，手壹松，向後退了兩步，往腹部壹摸，濕漉漉的全是血。
　　“必是內賊害我。”安祿山嘆息著摔倒在地上。
　　掙脫過來的安慶緒揉著自己的脖子，用驚駭的目光看著地上的安祿山。安祿山還沒有死，躺在地上喘著氣。安慶緒擡眼看著周圍，發現院子裏的武士們早在安祿山發瘋之時就已經全部逃散了。
　　“這該如何是好？”他心裏暗暗想。
　　他雖然擅長弓馬騎射，但因為有些口吃的緣故，長期都有些自卑，此前拿主意的，要麽是安祿山，要麽是嚴莊，現在卻要他自己做決定，壹時之間，不免手足無措。
　　“對了，還有壹人可以去求……”
　　琢磨了片刻，他猛然想起壹人，當即邁步出門，發覺李豬兒也跟著他出來，不由得嘆了口氣。
　　眾叛親離，竟至於此！
　　他總算攏住了幾百兵馬，上街之後又抓了滿街亂竄的散兵遊勇，湊了千余人，然後便奔向東面。沿途抓著退下的敗軍相問，得知史思明已經敗退到了城南，便折向南。此時長安城中殺聲四起，安慶緒環看四周，自己安排縱火的人根本沒有幾個執行命令的。他心中明白，此時那些死士只怕也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卻也無法去追究。
　　長安城雖大，卻終有盡頭，沒過多久，安慶緒便到了史思明這邊。史思明軍容亦是不整，身邊人數比他多不了多少，遠遠見他的兵馬趕來，立刻做出戒備的姿態。安慶緒親自上前呼喊，史思明才出來與他相見，安慶緒看到史思明模樣，嚇了壹大跳。
　　史思明在爆炸發生之時就在城墻邊，正命人繼續監聽地下的動靜，故此崩塌的亂石擊中了他。雖然僥幸撿回了性命，整個頭都被紗布包了大半，此時正驚怒交加，見著安慶緒便厲聲道：“安祿山人呢，莫非他斷尾求生，連妳這個兒子都不要了？”
　　安慶緒也不敢說安祿山被李豬兒捅了壹劍生死不知，他哭道：“父皇病體沈重，已經無法支撐，我奉命來投靠史叔父，還請叔父收容！”
　　史思明愕然，原本準備壹口拒絕，但看到安慶緒身後的這些將士，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既是如此，妳我不妨合兵壹處，如今還有壹座城門在我手中，我們立刻出城！”
　　他所說的還在他手中的城門，其實是曲江池的水門，此處唐軍較少，他們近三千人馬沖出去之後，不敢向東，只能往南，向著南山連綿的群峰遁去。
　　但才逃出不足數裏，便聽得身後馬蹄聲疾，煙塵遮天，顯是大軍來追。史思明見此情形，轉頭向安慶緒道：“事急矣，今日欲要脫身，唯有分頭行事！”
　　安慶緒壹楞：“如何分頭行事？”
　　“妳我各領本部，能逃多少人便逃多少人吧。”史思明道。
　　“可是……”
　　“若妳不同意，我們現在就火拼壹場！”史思明厲聲道：“壹切禍事，皆妳父子所致，拿妳首績獻與葉暢，或許還可以保我壹條性命！”
　　他說此話時目露兇光，駭得安慶緒連連後退，只能自領本部而去。
　　見他仍向南面，史思明眼中閃過壹絲淩厲光芒，回頭看了看身邊，對著壹親信道：“段乞奴，我待妳如何？”
　　“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我願意為將軍效死！”段乞奴道。
　　“既是如此，妳選壹匹跛馬，給自己留點傷，在此等著，追兵來此，必問妳我往何處去了，妳說往那邊去了。”史思明向著安慶緒離開的方向壹指道。
　　段乞奴聞言立刻明白他的打算，這是壹計金蟬脫殼，也唯有深受史思明信任之人方可以行之。他用力點了點頭，慨然應了下來：“小人知道，小人定然不負將軍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