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劍寒九州(第二部) by 即墨江城
2020-2-24 20:34
“我讓妳把那把短劍拿起來。”老婦人的口氣又加重了壹些。這回秀兒聽明白了,從玉璣子手裏接過短劍,然後有些忐忑不安看著老婦人。老婦人大口喘著氣,忽然將手指向玉璣子,面帶殺氣,道:“妳拿這劍,殺了他!”秀兒聞言吃了壹驚,她知道奶奶對這玉璣子恨意極深,自己也該聽奶奶的話,可奶奶尚且不是他的對手,自己出手,又如何能夠殺了他。
玉璣子聞言倒也不惱,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看著老婦人說道:“小翠,這麽些年是我對不起妳,可我如今將妳接來,也是為了彌補我的過失,妳何不再給我壹次機會呢。”說著他又看向秀兒,道:“秀兒這些年壹直跟在妳的身邊,吃盡了苦頭,如今到了這裏,我自會待她如親孫女壹般,妳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考慮壹下秀兒,莫非妳當真願意她壹直跟在妳的身邊?”玉璣子講得句句在理,秀兒在壹旁聽了,眼神微微壹動,似有所悟,又低下頭去,將心思深深藏了起來。老婦人未察覺秀兒的舉動,冷笑道:“玉璣子,妳當年騙了我,難道如今我還會相信妳的鬼話不成,再說秀兒我也會盡力教導,用不著妳來發善心,妳若是對我還有壹點愧疚,就放我們二人下山,從此妳當妳的掌門,我們再無任何幹系。”話壹出口,忽然秀兒直直喊了壹聲奶奶,面帶惶恐。老婦人見了大喝壹聲:“住嘴,秀兒,難道妳也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奶奶早就和妳說了,男人沒有壹個好東西。”說著連聲咒罵不止,罵了壹半,許是內力有岔,壹下又猛然咳嗽個不停,秀兒急忙上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直到好壹會,咳嗽聲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玉璣子看著老婦人,柔聲道:“小翠,我知道妳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妳何必讓秀兒與妳壹樣呢,秀兒留下來,我自會待她如親孫女壹般,到時與我門下弟子壹同習武練劍,還能教她認字,對於秀兒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妳何苦要攔她呢?”老婦人冷哼壹聲,斜眼看著玉璣子,冷笑連連:“妳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秀兒,妳當我不知,只要秀兒留下,我定然舍不得她,也會跟著壹起留下,到時便如了妳的意了,呸,妳莫真以為我不知妳打的什麽主意。”說著往地上狠狠啐了壹口,壹臉的厭惡。玉璣子聞言也不惱,微笑道:“妳若能留下,我自然求之不得,而且妳如今修煉赤練神功走火入魔,無量山山靈水秀,對於妳的恢復也是大有益處,妳何不考慮壹下?”老婦人聞言倒是未再動怒,反而陷入了沈思,秀兒看著她,臉上既有期待,又帶了壹絲緊張。
半晌過後,老婦人豁然擡頭,道了聲好。玉璣子和秀兒同時松了口氣,未待說話,老婦人又冷笑道:“只是要讓我留下,妳須應我壹件事。”玉璣子手捋長須,面帶微笑,道:“小翠,只要妳留下,莫說壹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應妳。”老婦人聞言冷笑壹聲,眼中閃過壹抹異色,道:“玉璣子,這可是妳說的,既然妳要我留下,那妳只要殺了他,我便答應。”說著將手臂往角落壹指,正對方勉。
這壹下三人都是大吃了壹驚,方勉面帶緊張之色,身體壹下繃緊,全身戒備。方才的對話他在墻角聽得壹清二楚,知道玉璣子與這老婦人關系頗不壹般。玉璣子既然極力想將她留下,說不得真會對自己下殺手,況且此地處於無量峰後山,自己擅闖禁地,於情於理玉璣子都能殺了自己,壹想到此,方勉眼神死死盯著玉璣子,只要他壹有動作,自己免不得就要拼死壹搏。
玉璣子轉頭先是看了方勉壹眼,眼神中並無絲毫殺意,又回頭對著老婦人道:“小翠,妳又何必牽連無辜,這少年郎資質不凡,若多加培養,日後說不定又是壹代頂尖高手,如此良才美玉,何必要讓他折在我的手裏。”老婦人冷笑連連,道:“玉璣子,妳何時變得如此仁慈,妳當年可不是這樣的。”玉璣子有些無奈道:“小翠,妳不若換個條件,我立刻照辦。”老婦人忽而仰天哈哈大笑,末了眼露譏諷看著玉璣子,嘲笑道:“玉璣子,妳如此假模假樣,妳騙的過其他人,可騙不過我,當年妳殺的人中,可不乏這樣的良才美玉,當年妳下得去手,怎地今日便不敢了?”說著聲音越變越冷:“莫非妳先前所說的話,皆是騙我不成?”
玉璣子聞言久久不語,忽而擡頭看向方勉,眼中露出壹抹殺意。老婦人又道:“這小子擅闖妳無量劍派的禁地,妳將他殺了,於情於理都說得通,妳若殺了他,我便留在這裏。”老婦人的聲音似帶有無窮魔力,引得玉璣子蠢蠢欲動,他低頭思索片刻,忽而擡頭看向方勉,眼中殺意迸現。方勉原本就緊繃著身子蓄勢待發,眼見玉璣子眼露殺意,身形猛然壹動,猶如壹頭豹子壹般直撲了過去,其速之快,有如疾風,待得靠近時,忽然右臂壹震,揮拳直轟玉璣子面門。
玉璣子滿臉冷笑看著方勉,身子壹動不動,待其右拳堪堪擊到面門時,忽而伸出左掌輕輕壹拍。掌勢後發先至,壹下拍在方勉右拳上,將他帶得往旁邊壹偏,跟著又是輕飄飄壹掌印在了他胸口上。方勉雙目凸出,如遭重擊,壹下向後倒飛出去,口中鮮血連噴,重重撞到墻壁之上,再看其前胸,衣服已然破開壹個大洞,透過那個洞看進去,胸口赫然出現壹個凹進去的掌印,胸骨也不知斷了多少根。
玉璣子身形壹動,整個人瞬間出現在了方勉面前。方勉吃力地擡起頭,眼神緊盯著他。玉璣子面無表情,緩緩舉起手掌,道:“少年郎,非是我要殺妳,只是妳實在不該闖進這裏,壹會到了地下,妳可莫要怪我。”說著高舉手掌,狠狠劈向方勉的天靈蓋。
方勉被玉璣子壹掌重創,再加上先前所受的傷,此刻已然力竭,雖勉力想要閃開玉璣子的殺招,卻是有心無力,只得閉目等死。未料過了片刻,始終不見玉璣子的殺招臨頭,不由心下詫異,微微睜開眼睛。卻見玉璣子手中拿著壹件東西,目光閃爍不定看著自己,眼神頗為復雜。方勉壹驚,再看其手裏的東西,再低頭壹看,正是自己懷裏的那張請柬。原來方才方勉受了那壹掌,請柬壹下從懷裏掉了出來,玉璣子見了好奇,便撿起來看了壹眼,不知為何,突然停下殺手,目光復雜看著方勉。
“妳是辛無名的徒弟?”玉璣子緩緩開口,說的話卻是讓方勉吃了壹驚。尚未回答,玉璣子的眼睛已經牢牢盯住他,只要發現他所言不實,便即發動雷霆壹擊。
方勉看著玉璣子,緩緩點了點頭。玉璣子的面色忽而變得有些緩和,好似松了口氣壹般。方勉不敢掉以輕心,將全身內力緩緩聚起,以防玉璣子突下殺手。玉璣子卻在此刻回轉身子看向老婦人,道:“小翠,這少年乃是我多年好友的徒弟,實在不忍下手,不若妳再換個條件,我定能做到。”老婦人面帶冷笑,道:“玉璣子,既然這樣,妳不如還是放我們離去,也免得妳為難。”這老婦人話裏的意思竟是要玉璣子在她與方勉之間任選壹個。
玉璣子此時心下甚是為難,壹個是多年好友的徒弟,壹個是自己苦苦尋找多年的女人,兩相權衡之下,卻是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為難之際,忽見秀兒撲通壹聲跪在老婦人身前,面露哀切,卻是不言不語。老婦人大驚失色,繼而怒喝壹聲:“秀兒,妳做什麽,難道妳也想要留在這裏?”秀兒跪在地上,額頭觸地,泣道:“奶奶,非是秀兒不孝,只是秀兒不再想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既然掌門願意收留我們,奶奶何不留下,也好將養身子,秀兒自當日夜伴在奶奶身邊盡心伺候。”老婦人聞言氣得面色壹下漲得通紅,嘴唇不停哆嗦,忽而張口,未待說話,哇的壹聲,壹口鮮血已然噴出,跟著神情壹下變得萎靡不堪,身子也委頓了下去。秀兒大驚,急忙伸手欲扶,卻被老婦人壹掌打開,她強撐精神,怒道:“妳既然要留下,何必還來管我這個老婆子的死活,妳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說著口中斥罵不止,秀兒扶也不是,走也不是,滿臉淚水,苦苦哀求不止。
過得半晌,老婦人氣息漸勻,看著秀兒,面色逐漸緩和,她雖然心疼秀兒,但心中實不想留在此處,兩相為難之下,忽然擡頭對著玉璣子說道:“我有話要對那小子說,妳二人先出去。”此話壹出,三人皆是壹楞,玉璣子面容古怪看著方勉,不知老婦人心中何意。秀兒更是大驚,道:“奶奶,妳是不要秀兒了嗎?”老婦人看著秀兒,眼中閃過壹抹不舍,強顏歡笑道:“奶奶怎麽舍得秀兒,妳放心,我同他說幾句話就好。”說著眼睛直瞪玉璣子,玉璣子雖不知她到底打得什麽主意,但料想自己守在外頭,又有秀兒在旁,料想其也不會逃走。
二人在石室外等候,老婦人對著方勉招了招手,方勉有些心驚,但還是勉強站起身子走了過去。待離老婦人三尺距離,方才停了下來。老婦人怪眼壹翻,冷哼壹聲:“小子倒也謹慎,怕我取妳性命。”方勉強笑壹聲,道:“前輩誤會了,在下只是怕靠得近了,耽誤了前輩的身子。”言外之意便是提醒老婦人身子要緊,不要將自己逼急了。
老婦人冷笑壹聲,斜眼看著方勉,又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的心思,我的身子還用不著妳來提醒。”說著忽然發出壹陣劇烈的咳嗽,聲音連續不斷,幾乎要咳斷了氣壹般。在外守著的秀兒聞聽咳嗽聲,急忙就往裏奔,老婦人聽得腳步聲,怒喝壹聲:“站住。”秀兒壹怔,尚未說話,裏頭又傳來壹聲怒喝:“回去。”秀兒猛然站住,看著裏面,嘴巴動了動,終究沒發出半句聲音,依依不舍回到甬道口。玉璣子雙手負在身後,方才那咳嗽聲傳來,他也是壹陣緊張,此時再聽那老婦人聲音中氣十足,方才放下心來,拍了拍秀兒的肩膀,微笑道:“秀兒莫怕,有我在,妳奶奶定然無礙。”秀兒勉強露出壹絲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老婦人靜靜坐著,方才那兩聲怒喝已經用了她太多的體力,待得方勉在她面前坐下,方才睜眼緩緩說道:“小子,妳可知我是什麽人?”方勉搖了搖頭,他初入江湖,哪裏認得許多人去。老婦人見他搖頭,也補詫異,暗想自己多年未出江湖,這少年不認識自己也不奇怪,遂道:“我姓史,江湖上都叫我壹聲史婆婆。”說到這裏,老婦人看了壹眼方勉,見其壹臉茫然,心中頗有怒意,暗道這小子實在太過無禮。她哪裏知道,方勉初次踏入江湖,認得的無非就是關雄和程素,對於壹些前輩高人,這二人也所知不多,史婆婆久不在江湖走動,方勉自然不識。
史婆婆強壓怒氣,咳嗽壹聲道:“老身久不在江湖走動,年輕人自然也就不認識了,不過妳的師父,老身倒是聽說過壹二。”說到辛無名,方勉精神壹振,急忙道:“前輩認識家師?”史婆婆對於這壹聲‘前輩’似乎還算受用,點了點頭,又道:“妳師父當年也是名動江湖的壹代劍俠,壹手呼嘯劍法可謂是獨步武林,可惜我與妳師父素未謀面,只是聽說過他的壹些事跡。”方勉出山莊這麽久,碰到的人皆不認識他師父,如今乍然聽史婆婆講起,自然希望能多聽壹聽師父的事跡,不由支楞起了耳朵,身子也不由湊近了壹些。史婆婆笑了壹下,忽然對方勉招了招手,道:“妳扶我壹些,我將妳師父的事跡講給妳聽。”方勉急忙去扶,手剛搭到史婆婆肩膀時,忽然異變陡生。
但見史婆婆肩膀壹縮,跟著右臂突然伸出,壹下抓住方勉肩膀,跟著用力往跟前壹拉。方勉猝不及防之下壹下往她懷裏沖去,史婆婆身子陡然壹個打轉,整個人盤膝著騰空而起,跟著雙手猛然抓住方勉雙肩,身子壹個用力,以壹個頭下腳上的姿態懸在方勉上空,跟著舉起右掌,壹下拍在方勉天靈蓋上。方勉只覺壹股熱氣從天靈蓋上直沖入腦中,登時疼得大叫壹聲,冷汗壹下子從身上泛了出來。他急欲掙紮,耳邊忽然聽得史婆婆壹聲輕喝:“不要動,妳若亂動,壹會我倆都得沒命。”她的聲音既快且急,有壹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夾在裏頭。方勉壹驚,急忙止住身子,只是腦中那股疼脹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令他忍不住就要大叫。史婆婆倒立在他頭頂,又道:“小子,我修煉赤練神功走火入魔,又被玉璣子困在這個地方,時日無多,今日我將我的功力盡數傳給妳,望妳能帶著秀兒壹起逃出這個地方,玉璣子這人面似隨和,其實心懷叵測,陰狠毒辣,妳受了我的內力,便是我史婆婆的關門弟子,為師如今只有這個遺願,望妳不要辜負為師。”說完史婆婆右掌猛然發力,將多年修煉的內功沿著方勉的天靈蓋壹下打入他的體內。方勉只覺體內猶如萬千根針紮壹般,壹會又似置身於熔爐之中全身幾乎都要被融化了,壹會忽然又如墜入冰窖中,冷得連自己的骨頭都快要凍僵了。他緊咬牙關苦苦忍受,想要放聲大叫,發現自己的喉嚨裏只能發出沙啞的啊啊聲,這種聲音聽來就像壹個垂死之人在呻吟壹般,神智漸漸消失。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得方勉清醒過來之時,發現自己正背靠墻壁歪坐著,面前史婆婆的面色愈發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史婆婆見他醒來,勉強露出壹個笑容,虛弱道:“孩子,妳叫什麽名字?”方勉急忙起身,方才之事他記得壹清二楚,史婆婆已經將全身的功力都打入到他的體內了,可說是他第二個師父。方勉撲通壹聲跪在地上,壹下給史婆婆連磕了三個頭,大聲道:“師父在上,弟子方勉,給師父請安。”史婆婆看著方勉,面目變得極為柔和,忽然輕輕笑了起來,似乎極為寬慰,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我史小翠臨走之前也會收個徒弟,上蒼不負我啊。”說著忽然身子往前壹沖,口中壹連噴出數口血來,方勉大驚,不知如何是好。史婆婆擺了擺手,用袖子擦去嘴邊血跡,半晌方才打起精神,道:“勉兒,妳去門口把秀兒叫進來吧。”說著閉上眼睛,緩緩調理著自己的內息。方勉聞言起身走到甬道口,見秀兒正壹臉焦急看著裏頭,見方勉從內走出,有心想要去探問,又想到自己方才還將人給打傷,壹時之間竟是說不出口。幸而方勉走到她的身旁,低聲道:“師……妳奶奶讓妳進去。”方才史婆婆傳他功力之時,說玉璣子為人陰狠毒辣,他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上,此時見玉璣子站在壹旁盯著自己和秀兒,本想說‘師父’二字,忽覺不妥,急忙改口,好在玉璣子似乎沒有聽清,也便蒙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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