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6章 解仇

　　大將軍龐寧是三朝老臣，顧慎為從小就聽說過這個名字，那時的龐寧還沒有權傾朝野，但職位已然不低，顧侖經常提起此人，語氣不是特別親善。
　　顧慎為還記得衛嵩曾經說過的話，他與顧侖是先帝寵幸的大臣，與另壹派老臣對立嚴重，先帝駕崩，顧侖遠赴西域，衛嵩卻選擇向政敵屈服，現在想來，這位政敵十有八九就是龐寧了。
　　中原朝堂的派系與鬥爭比北庭要復雜得多，顧慎為所知基少，方聞是也打聽不出太詳細的內容，只能勾勒出極為簡單的格局，“中原大臣分為兩派，壹派受皇太後支持，就是龐寧、衛嵩這些人，另壹派托庇於小皇帝翼下，明爭暗鬥，打得很激烈，幾乎在每件事情上都有爭執，對北庭和西域的策略尤其如此。”
　　方聞是的目光在龍王和獨孤羨臉上掃來掃去，希望他們盡快明白自己的意思，“太後壹黨希望通過戰爭搶奪功勞，另壹派大臣必然反對，理由是勞民傷財，爭得妳死我活，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老汗王之死、北庭分裂讓太後黨占得優勢，連皇帝都覺得這是決戰的最佳時機，蕭王偷偷前來西域，就是想制止戰爭。”
　　顧慎為沒吱聲，衛嵩果然是老滑頭，當他勸說龍王刺殺老汗王時，可從來沒提過黨爭的事情。
　　獨孤羨對中原朝堂不感興趣，笑了壹聲，說：“這個蕭王聽上去像是奸臣。”
　　方聞是冷臉搖頭，“獨孤將軍想得太簡單了，誰忠誰奸是個很復雜的事情，不是憑好戰與否來判斷的，再說那是中原的事，管他忠奸，對龍王有利就是好的，眼下蕭王才是想與龍王修好的人，衛嵩恨不得明天就將龍王壹網打盡。”
　　“妳見過蕭王了？”顧慎為問。
　　“沒有，時間太緊，不過我隨時都可以去見他。”
　　“那妳怎麽知道蕭王要與我修好？”
　　“我本想回來跟龍王說說衛嵩的事，半路上遇到那個矮矮的老太婆，叫屠翩翩什麽的，她還認得我，跟我雜七雜八地說了壹通，她知道的東西不多，可我壹聽就明白啦，所以快馬加鞭，還好趕上了。”
　　顧慎為沖獨孤羨點點頭，“先這樣，請將軍繼續準備明天的攻城之戰。”
　　“是。”獨孤羨知道這是逐客的意思，躬身退出。
　　方聞是看著獨孤羨的背影，壹直到對方放下帳簾，迅速扭頭問道：“龍王不惜冒與中原開戰的危險，是想報仇吧？您可還記得當初說過的話？”
　　方聞是當軍師的第壹天，就要求龍王承諾爭霸為先私仇為後。
　　“當然。”顧慎為說，“攻打千騎關與報仇有關，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無論中原如何威脅，今年冬天之前主力大軍是趕不到的，奪下璧玉城，龍軍就有整整壹個冬天的時間備戰，舒利圖也可以借機平定整個草原，明年帶回來足夠多的騎兵，我就不信中原不可戰勝。”
　　“那個小孩當上汗王了？”方聞是隨口問道，想整理壹下思路，同時緩和龍王的嚴厲。
　　“嗯。”
　　“很好。”嘴上這麽說，方聞是卻習慣性地搖搖頭，“如果舒利圖平定不了草原呢？如果明年他帶不回足夠的騎兵呢？也許壹切順利，但北庭人覺得現在不是決戰的時機，所以勸止新汗王參戰呢？舒利圖現在好控制，因為在他周圍還沒形成‘朝堂’，這種狀態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只要龍王壹放手——”
　　“因為‘如果’太多，我就得放棄手中的大好機會？軍師，我尊重妳的意見，但是妳應該知道，只要擋住中原大軍明年的攻勢，龐衛兩人照樣在中原朝堂失勢，蕭王仍會選擇與我聯合，我相信，中原皇帝不是‘記仇’的人，龍軍對璧玉城掌握得越牢固，在談判中越有利。”
　　“道理是這樣，可龍王的所作所為太冒險，壹旦失敗，再無回旋余地。”
　　“我不是壹直在冒險嗎？”
　　“從前是不得不冒險，別無他途，這壹次龍王是在兩種選擇當中主動冒險，不壹樣，不壹樣。”
　　顧慎為考慮了壹會，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更開通壹些，於是將羅寧茶帶來的條件全說出來，內容比屠翩翩的講述要詳細得多，最後他說：“妳瞧，就是這樣，蕭王也不是朋友，他說會將璧玉城主的位置送給我，可是只要他請來的中原高‘稍不註意’，我就會壹無所有。”
　　“龍王沒把握擊敗中原高手和獨步王嗎？”方聞是疑惑地問，在他心目中，龍王就是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我殺死過壹名中原人，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我敢保證，單憑我自己絕不是對手，據說那人並非中原武功最好的高手，至於獨步王，不久之前我剛剛與他交過手，壹敗塗地。”
　　方聞是張大嘴巴，這些事他第壹次聽說，“這個……原來是這樣……誰幫助龍王打敗的中原人？可以再找他……”
　　“荷女，那次情況特殊，我們不得不聯手。”
　　方聞是又呆住了，他知道龍王與曉月堂勢水火，再無合作的可能，“即使失去璧玉城，龍王仍掌控著逍遙海和香積之國，甚至可以在中原做出反應之前占據疏勒國，大勢未去，我說過，爭霸乃是十年、數十年的事業，只要中原大軍退出西域，咱們仍然可以想辦法奪回璧玉城。可要是與中原開戰，勝即大勝，敗則全失，龍王，您可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明天攻下千騎關，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我明白。”
　　方聞是長嘆壹聲，“既然這樣，我還是留下吧，再去和中原談判也沒意義了。”
　　“嗯，我正需要妳，攻下千騎關之後，舒利圖要去安撫乃杭族，妳跟著去，別讓新汗王的‘朝堂’形成得太快。”
　　“義不容辭。”方聞是喜歡重大的任務，立刻來了興致，失望情緒少了壹大半，“舒利圖身邊是得跟個人，龍王接著就要攻打璧玉城吧？”
　　“是，我希望年底前結束戰爭，如果壹切順利——璧玉城是不會做出激烈反抗的。”
　　“龍王已經做好準備了？”方聞是明白了龍王的暗示。
　　“做了壹些，還不知道結果。”
　　“哈哈，璧玉城居民是天下最勢利的壹群人，我相信龍王的準備壹定能成功，真是可笑，歷代獨步王壹手造就滿城的趨炎附勢之徒，最後卻要毀在他們手裏。”
　　方聞是告辭，臨走之前還是提醒道：“穩妥與冒險，龍王看得很清楚，我再沒話可說，您選擇吧，無論怎樣，我都會全力支持。”
　　顧慎為重新考慮了攻城計劃，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其中有壹舉奠定霸業的考量，但復仇色彩如此明顯，由不得他視而不見，在北庭轉了壹圈，他越發確信屠滅顧氏的幕後主使者是中原人，衛嵩的嫌疑最大，那個老滑頭起碼是知情者。
　　他想復仇，半座金鵬堡已入囊中，仇恨卻燃燒得更加熾烈，甚至在偷偷慶幸還有更大的仇可報。
　　顧慎為既需要仇恨所帶來的巨大力量，又希望將其嚴格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由得越想越亂。
　　“聶增。”他叫了壹聲，必須做點別的事情分散精力。
　　聶增從帳外走進來，神色抑郁，跟平時的他不太壹樣。
　　顧慎為特別不擅長調整身邊人的矛盾，所以盯著少年看了好壹會才說：“妳跟鐵玲瓏是怎麽回事？”
　　聶增臉上微紅，“沒、沒什麽。”語氣扭捏，與他平時更不壹樣。
　　“妳喜歡她？”
　　顧慎為不知不覺用上談判技巧，來了壹次突然襲擊，這壹招用在化解矛盾上顯然不太合適，聶增臉更紅了，卻沒有直接回答，“其實我也想跟龍王說壹件事。”
　　“哦？”
　　“我希望……我希望龍王允許我保護汗王。”
　　“這不是妳正在做的事情嗎？”
　　聶增名義上是龍王的貼身護衛，倒有壹多半時間是在保護舒利圖，顧慎為所以有此壹問。
　　“我的意思是……只保護汗王，今後跟他走，就像銀雕。”
　　“舒利圖邀請妳當他的翼衛？”顧慎為有點驚訝。
　　“他有這個意思，沒敢跟龍王說，可我相信龍王不會計較的。”
　　“當然。”
　　“但這不是我想離開的最重要原因。”聶增深吸壹口氣，坦然地看著龍王，“我大仇已報，不需要再留在龍王身邊了。”
　　“大仇已報？”
　　“嗯，龍王派我去璧玉城的時候，我做了壹點私事。”
　　顧慎為想起鐵玲瓏曾經說過，聶增在璧玉城期間壹度失蹤，大概就是為了“私事”，他沒吱聲，等著少年繼續解釋。
　　“龍王與鐵寒鋒只是受雇殺死叔叔全家，我找到了雇主。”
　　“妳殺了他？”顧慎為突然有點羨慕這名少年的仇恨這麽簡單。
　　“沒有。”聶增的回答讓顧慎為大感意外，“那人就是個賣面的小商販，因為壹點小小的沖突，被我叔叔……打斷了腿，仇恨就是這麽結下來的，他說他沒想殺我叔叔全家，只想要壹根手指。我相信他，於是又找到當時的中間人，他已經快要死了，根本不記得我叔叔的名字，他說‘這是璧玉城，大家都是為金錢和殺戮而來的，妳問我為什麽要殺妳叔叔，我倒想問妳為什麽不殺？妳叔叔千裏迢迢跑來這裏，不也是為盡情殺人嗎？’就是這樣，我的仇人不是龍王，也不是小販和中間的大罩子，而是整個璧玉城，我叔叔進入璧玉城拔刀的那壹刻起，就註定是這種結局，我無仇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