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溺脏年

北山靡生

現代情感

第一章 万盏浮花烟萝夜
多年前,我曾为负心女子锒铛入狱,抱刻骨之恨而切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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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命溺脏年 by 北山靡生

2018-6-2 06:01

第二章 冥蒙淩雨困荒街
  总以为自己有个还算美好的童年,直到在监狱里有人很郑重的告诉我,诸如父亲在三岁死于车祸,母亲随后改嫁他人再无音信,只由祖父一个人抚养长大这种童年,其实是我不幸的源泉,之所以自毁前程沦为囚犯也都因由此故,那人阐述自家理论的底气委实有些干瘪,是以我只是抱着谨慎的态度姑且信之。
  祖父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安静的人,不单是寡言少语,曾经最深刻的一个印象,是他坐在墙边那破旧的电镀椅子上,整个下午,动的只有影子。
  不知在监狱分析我的那个准备自考心理学的辅导员会对他加以何等剖析,而在我看来,祖父只是有很大一部分生命已经被人枪毙死掉了。
  人是可以分成几个部分逐步死掉的生物。
  当我祖父还是一个完整的活人时,他是个带有传奇色彩英雄豪杰似的人物。
  十四岁那年夏天,一个来祖父家看望他的独臂老人,对我讲述了一些即便今天我也无法全然理解的往事。
  对于那天的记忆,我总是有些拿捏不住真实和错觉之间颤动的界限。
  我只记得很诧异的看着那灰发独臂老者对祖父小声哭诉些什么,而祖父只是淡淡的说了半年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人不能老想过去的事。」
  然后他就拎着篮子缓步走出了我们住的那个逼仄小院,关门前指了指自己那把破椅子,示意让那老者坐那儿等他买菜回来。
  我已记不起是自己走过去询问,还是那老者叫我近前倾诉,他用很硬拙的方言絮絮叨叨,情节凌乱的向我讲述了祖父——或是其他不相干的某人,惨乱憾轲的人生。
  在抗日战争末期,祖父曾经是这个城市「锄奸团」的领头人物,他是以敌后渗透任务的正规军人身份转而接手民间反抗组织领导的独立行动者,知道他这一委派身份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部队上级。
  至于到底杀过多少汉奸日军,老者没说,但最起码有一个被祖父亲手杀掉的人,却在某种意义上,杀错了。
  「谁会想到汉奸商人的儿子会在文革时做上大官呢?」他这么说。
  直到文革中期,祖父都一直是以锄奸团骨干的身份被地方政府任用为一家工厂的厂长,说是工厂,在祖父接手前只是个小作坊,而到了今天,已经是航空母舰般规模的超大国企,也就是我所知的祖父一直以来担任郊区库房门卫的这家企业。
  可就在一夜之间,他却被突然批捕,以国民党特务在抗日战争时期杀害地下党成员的罪名。
  即使从那老人单薄的言辞之中,我也能听出当时批斗审讯的严酷和凄苦。祖父这边虽然一口咬定是受到上级指派组织领导锄奸团,杀的那个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汉奸商人。但没有正式的委派文件,几个知情的部队上级或是在漫长战事中先后殒命,或是完全寻不到音信。
  不久,他们拖着已经是半死之躯的祖父和其他一群所谓的特务叛徒反革命一起公审,结果自然是当场枪毙。
  就在轮到祖父这批死囚站在枪口前的时候。
  公审台上军方代表里突然跑出一人,硬生生拿着手枪把祖父从法场上抢了出来。
  之后虽是一翻混乱,但终于搞清原来那人就是当年经手委派祖父的部队上级唯一幸存的那个,兵荒马乱之中档案早就无法查考,但有了最有力的人证,祖父最终总算是被越级批准的上峰特令所赦免。
  但结果并非无罪开释恢复原状那么简单。
  因为有些人,是不能犯错误的。
  所以为了维护某种正确性,祖父连同全家大小被流放到了偏远的山村,直到文革结束后,几乎是很勉强的被安排回来做了个看门人。
  到现在他全部家当只是一小间阴冷的平房和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
  而那个汉奸的后人和当年他提拔起来而接手工厂的人,已是千万家资,那老者说道这里泪眼婆娑,他曾是祖父锄奸团的部下,在朝鲜留了一只胳膊,现在将要和子女移民海外,临行前来与祖父告别,到得最后,他低声对我说:「这世上对不住你爷爷的人太多了,他这一辈子也实在过的太委屈了,你不能像……一样啊!」
  这里我的记忆开始混乱,他到底在对我说不能像祖父那样,还是不能像夺取祖父大部分生命的那些人一般……无从辨析的留下模棱一团,总之对于一个十四岁少年而言,我既未曾像他那样感到哀伤遗憾,也并非如祖父般心如死灰,只是此后我永远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惶恐会突然自间中涌起,一时慌若惊兽,无可御止。
  就这样和祖父安静的生活着,直到十七岁时她在我生命中出现。
  其实与她自小相识,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却从未注意过她。向来叫她妈妈为徐阿姨,一个带着独生女儿的离异妇人,只是偶尔碰面打招呼的邻居。而她总是被母亲叫作「玲玲」,当然后来知道应该是「凌」字,不过当时乍听那「玲玲,玲玲」的唤呼,只会觉得她是个住在后边院子里活泼雀喜,叽叽喳喳的小女孩罢了,唯在茫昧涩讷之间任经年淌逝而从不曾多着意半分。
  直至某日,她用死亡般郁重的心锚将我人生的某一部分永远沉入漆寂如冥河的无底深渊之中。
  在那年暑假将要结束的一个下午,像被封进铁皮罐头送入焚化炉般闷热。我赤裸上身,油汗淋漓的在院子后墙外将昨晚偷来的机器零件用铁锤砸碎。整个夏天都在频繁的干这个,从有相当一段路程的某个仓库摸黑越墙而入,偷走小山般堆在院子里锈迹斑斑的几个灭火器大小却不知作何用途的零件,在家里砸成碎片铁块混在其他拣来破烂里卖给废品站。
  不这么做,祖父早晚会被我的学费累垮,为了准备这个开销,他同时干着几件差事,每星期只能有一两天回家过夜。连残存下来用于沉默的那一小部分生命都将被耗光。
  是以对此行径从未有过丝毫罪疚,何况那些看守仓库的家伙偷起来比我手笔要大的多,我的这点动作完全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这当儿整个街巷上人迹全无,大人都在上班,孩子们也都各有消遣,没人愿意跑出来被发疯一样吐火的太阳烤焦,对我而言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工作时间。
  突然。
  旁边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撕肝裂肺的惊叫,将原本那沉谧的只能听到自己脑浆在颅内悄然沸腾之声的午后寂静从头至尾彻骨劈开。
  我出于自然反应的转身走到那大门前,里面一个女人正踉跄的跑出来。
  徐阿姨脸色惨白,脚上鞋不知如何也只剩下左边,张嘴正要再喊却被磕绊俯身扑倒,重重的摔在我面前。还未等她挣扎抬头,猛的一口吐了出来,只能勉强抬手指着屋内,嘴里含混不清的挤出:「救她!救……」不及多顾,我顺她指的方向快步走进。一股刺鼻的腥味在房间里蒸腾郁滞。
  卧室的门开着,这种天气却挂着厚重的窗帘,昏暗阴森,如是个藏匿着什么不祥妖邪的洞穴。
  随后,那里面的场景,粗暴的炙印在我头脑中,随着时光的冲洗,非但不曾浅去,反而愈加浓重。
  淩赤身裸体仰躺在鲜血淤积如池的单人床上,似一尊正在陷入污泥的白玉雕像,作为肉体的全部细节在濡滞的血迹衬托下于刹那间纤毫毕露,那种使人侧目的光辉感究竟是神奇的圣洁抑或哀亡的凄楚委实无可言明。唯一可以切实把握的感触,竟是我胯下几乎牵疼的涨硬。
  此后见到无论是任何一个女性的全裸身躯,我都会不自觉的与我当日留在头脑中的那尊肉体相比较,日后甚至曾唤使淩在不同境地摆出各式裸姿端详,却从再未见过那肉体当时的辉焕。
  那一刻淩如凝膏般的翘乳纤腰,清绮有致的耻毛与腴泽丰美的阴丘使我身魂离失心欲颠倒。几乎就想永远这么凝视下去,直到哽嗓内干涸的灼痛将我唤醒,那感觉就像在喉内塞了堆火柴头之后随手点燃般剧烈。
  现实戛然回头,我双眼终于看到了她左手腕部伤口还在涓细涌出鲜血。随手在身边乱摸,抓起床下一件贴身小衣系在她右边肘窝奋力勒紧,血流随之渐止。
  附耳贴在她冰冷的胸口,心脏搏动缓弱但却仍有致息。
  此时徐阿姨也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外间,想是受了刺激口中不知所云的胡乱呼叫着。
  我伸手扯下卧室窗帘,阳光如决堤洪流般涌了进来。转身用棕色的窗帘将淩裹严抱起。她双眼微睁,脸上勉强绽出些许疑惑,口唇缓动似待要说些什么,但终在我怀中晕厥。
  一翻忙乱的奔突过后,总算及时把她送至医院。
  站在急救室门外,突的发现身边人眼神轻鄙诡责,这才注意到自身处境异常。
  上身赤裸抱着个只用窗帘包裹满身是血的昏迷少女冲进医院,的确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太实在的揣测。搞不好已经有人报警也不一定,想到这里转身就跑,在院门口被几个大呼小叫的保安装模作样抓扯几下,夺路逃窜时与徐阿姨及几个拥搀着她进医院的人擦肩而过。
  心神恍惚的跑回家,这里依然还是那个安静的下午,我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某个诡异的春梦里醒来,此时裆内阳物竟依然坚挺,于是索性就这么回想着那情景手淫了,几次。
  之后的几天渐而真的开始怀疑那只是个午后淫梦,因为没有任何现实性回应,甚至特意偷偷去徐阿姨家张望了一翻,大门结结实实的锁着,对于死亡或是梦境,那关着的门没有任何交流的兴致。而其他现实性存在的证据,那条肥大长裤上的血迹也好精斑也罢,都已在那天祖父回来前洗的一干二净了。
  可无论那发生的是什么,我身体里某个宿命性的火炬已被点燃。随之症现的对于肉体的妄想与渴求狂躁难抑,倘非两个多星期后徐阿姨,以及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淩出现在我面前,那对我而言的解脱,只怕要比淩找到的要疯狂十倍。
  「这孩子失心疯了!」徐阿姨脸色红晕,说不好是兴奋还是惭愧。「幸亏那天我在单位中暑请假回来,更幸亏能有你在……我家凌凌平时是最听话的了,那天也不怎么就中了邪火发癔症……好不秧儿的来这么一出,可把我吓死了……」语速飞快疾风骤雨的说个不停,完全不顾我这边连反应不及的错愕表情都收不回去,就那么呆若木鸡的定格在她面前。
  但更要命的,她又突然沉默下来盯着我,必须得说点什么的本能反应在我脑子里胡乱踢腾。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身子……」呼吸心跳以及地球自转什么的在这停顿了将近足足三秒「……还好吧?」
  徐阿姨就像在到达临界值前好不容易修复的减压阀一般脱口而出:「可是真险!大夫说要再晚来一会就没法子了,可也是伤口不深还发现的早,要说她也不是真寻死了那么狠心就是迷迷瞪瞪用破杯子碴划了下子,那可也缝了十来针那,跟医院住了几天就去她姥姥家养着了,现在可是好了自己哭的跟个什么似的,就说怎那么闷气然后什么也不知道拉,要我说是中了邪那房子得找人看看才成,回来住也是我好说歹说这么劝着才……」
  终于,停了口气。凑近些压低声音。
  「要说,阿姨可还有事求你……」
  我尽力完成了一个节奏紊乱的允从表情,在不浪费任何氧气的前提下。
  「这事情可别跟旁人提起,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说也不好有这个闲话传在外边,这几天我知道你不能跟别人提,你不是乱说话的孩子,可就是心放不下呀,这可是拜托你啦,现在的人可是什么话都能传出来,但阿姨可不就是为了这孩子么……」
  「您放心,我……」虽然不存在任何将这句话说完的意愿,还是带着些失落的被她抢断了。
  「我就知道你能答应阿姨,可真是个好孩子。」然后一把抓住我手感慨万分的上下摇动。「晚上你一定要来我家吃个便饭,别的心意阿姨也尽不到,这个你可一定不能跟我们娘俩客气,我知道怎么谢你都不够,可最起码的礼数阿姨可还懂……」
  自打她们进了我家院子,只在一开始僵怯的瞄了淩半眼,之后就只顾着在自己心脏颤跳和那不停啰嗦之间维系平衡。听到徐阿姨的邀请,才浑不自觉的去看了她身后的淩。 她面孔不可思议的陌生,那天我抱去医院的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孩,简直就想这么开口向谁确认一下。
  乳白色长袖衬衣很笼统的罩在她上身,诸如兜住那对圆乳的胸衣或是左腕上扎着的绷带完全看不出端倪。藏青色的过膝长裙也是全力挡住她那肉体所有的细节,障眼法般的只是将淩的脸凭空摆在那里。
  相貌诚然艳丽的让人胸口一紧,大概是为了酝酿叹息或是喉头的悸动,但仅此而已。更使我在意的,应该是失去的那些决定性特征,完全有别于记忆中那一幕,而产生稍瞬即逝的失落感。但即便是纯粹符号化的美,也让我带着不求甚解的困惑而为其所折服,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而那种失落,在多年之后才愈加清晰的显露出来。
  她此时正用一种盯着烙铁在火炉里烧红的眼神,稍带些冷峻却又若有所思的瞪着我。从不沾带任何喜恶感的角度来说,很纯洁或是很纯粹的盯视。
  感觉自己像株突发自燃的棕榈树。皮开肉绽烈焰腾飞的就那么等着一点点化作炭灰。
  不知为何在这之后的事情,变得很平白,理所应当顺情合理的改变了我人生中很多关键性的环节。
  当晚很愉快的享用了徐阿姨的招待,让人尴尬的啰嗦也消失殆尽,随便唠家常一般的交谈着,话题在我和凌的境况之间随意周旋,淩小我将近两岁来年该是升高中,可对此母女二人却都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隐约觉得这或许和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有所关联,但总之似乎所有人都心平气和的接受需要接受的现实,事情反而变得简单,最终竟然成了我主动请缨来辅导淩的功课,谈不上别有用意,因为这个自信当时却也不假,学校自然不是什么地道场所,但里面勾当我确实得心应手,应付考试这种事情,不过是跟那群自以为是心胸狭隘的老师们进行扑克牌式的心理游戏一般,只消掌握若干窍门学会察觉势息变动的规律,完全就和堂而皇之的作弊样容易。
  淩的情容也在灯光下愈发温软熙和,随口三言两语的插进话来,清婉流馨微含笑靥。几乎完全变革了之前所有的气氛,成了融融明暖一幅再恰和不过的场景。
  或许这些都源自刚才在门前和凌二人单独一段或许深有意味的对话有关。
  在来路上,远远就看到她靠立在门旁。已近昏黑的天色中,只有院落内的微光在他眼中发际稍有折显。她这次并没有盯着我,而是稍微抬着下颌看着自己面前的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直到我靠至近前,她才转过身来对着我绽出轻轻的笑容,带着几乎可以融化思维的亲切。
  我很混乱的试图张口招呼,但随即发现什么也词汇也捞不上来。
  「我妈让我在这等你。」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种听来让人难遣怜惜却有多少有些单薄的声调。「她让我当面谢谢你。」还没等我把客套话搬出来,她接着像是完全换了一个思路却很急切的对我说:「那天……嗯。」声音又继续降低了大概三度左右,奇妙的是,却更加清晰真切。
  「那天在房间里看到你站在那,我还是以为你是来带我走的呢。」随后有些神秘又有些失落的笑了下。
  「走?去哪?」我完全懵住。
  「幻觉吧,大概是。」她笑容还在却变成了很和蔼亲切的轻松意气。
  我顿时感觉一阵莫名陶醉,昏沉沉却十分爽适,随口笑问:「那你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她抿了下秀润的嘴唇。很诚挚的看着我双眼。
  「除了这,哪儿都可以。」
  那语言瞬间给我了一种很美妙却又不想去思考怀疑的,信仰感。有些什么东西,让我变得自此坚定了许多,像是终于走出迷宫或是找到水源的冒险者般放松了一直以来困锁着的心魂。
  这时,淩说:「进去吧,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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